第3章 大善人王大才

张木头是会元村西头地主王大才家的佃户张二拐子的大儿子，因小时候跟个走方化缘的和尚练过几天把式，不但生的身强体壮，身手也比普通的泥腿汉子强上很多，农闲时节常常凭着本事猎些兔子山鸡之类的补贴家用。

腊月初三，该着张木头转运，不知是何方牵引，打猎走了平时很少走的小路，猎着了一只狍子和两个大姑娘。

这在村子里可是条了不得的新闻，当张木头用绳牵着两个衣不遮体的小娘子进村回家的时候，村里人表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不但寻常佃户们都堵到张二拐子家狭窄的小院里看新鲜，王大才家的傻儿子王翛然也在其中凑热闹，不时地流着口水撩起两位小娘子身上的破布往里头望。

自从王大才他家爷爷买了会元村的大块土地，这王家就是村子里的第一大户，经过三代人的经营，这小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成了王家佃户，这王翛然就是王家第四代的唯一独苗，刚生下他的时候王大才破天荒地开了流水宴请村里人结结实实地吃了三天三夜，又请了城里的夫子起了一个拗口又难记的名字“翛然”。

自从取了这名字，王家独苗果然越长越是“翛然而往，翛然而来”无拘无束，刚开始大家都说孩子天真快活，恰恰应了这个名字，到后来才发现原来是无拘束得过了头，到了十三、四里依然快快活活地管不住屎尿，找大夫仔细诊断才发现先天髓海不足，元气虚弱，精气无力上输于脑，是个傻孩子。王大才仰天长叹：“也算是快活！”于是佃户们悄悄地给这王家傻儿子起了个外号“快活少爷。”

快活少爷如今已长到了十八岁，村里人良善，都还记得他十八年前让大伙饱餐三天三夜的恩情，处处体谅他，现在见他撩两位小娘的衣服，也没有人说他不好，就连张木头都在一边陪着傻笑，只盼他玩得开心点。

张二拐子十分不赞同儿子的作为，对两个乞丐似的小娘更是万分不喜，他到底生活阅历多一些，只担心捡到的是两个大麻烦，不管院子里怎样闹腾，只一声不吭坐在门前抽旱烟。

张二拐子婆娘倒是有几分夹杂着忐忑的欢喜，村里人穷惯了，可不敢挑剔，如果是两个逃难的乞丐丫头，留下来给儿子做媳妇子岂不是省下了好大一笔的彩礼钱？

她想的美好，眼珠一转，却发现和自己有一样心思的婆娘倒有好几个，都惦记着给家里儿子趁机不花钱地说个媳妇，也都同一个心思地想要看清两个小娘的长相，正不眨眼地使劲看，恨不得透过那脏兮兮的脸看出一朵花来。

张二拐子婆娘是个厚道人，明白不能吃独食的道理，便朝跟前眼热的几个婆娘使了脸色，拉开外观的闲人，哄走快活少爷，起了个头，和几个老姐妹一起热热情情地把两个小娘带进屋去洗澡换衣裳。

快活少爷直愣愣的就要跟着去，张木头使力拉住，院里的人又是一阵笑闹，一起又等了半响，没见人出来，大家正不耐烦，王大才带着管家过来找儿子了。

王翛然正趴着屋门从门缝往里看，隐约看到几处白就傻兮兮的笑，口水滴了一地，院子里的人围着他看，倒是一景。

王大才气地发晕，脸上就黑云密布起来，管家惯会看他脸色，防他发火，赶忙上前，要拉开自家少爷。

快活少爷当然不肯的，正纠缠间，门开了，几个婆子黑着脸把两个小娘从屋里领了出来。

大家方才看清那憔悴而标致的脸，粗壮的腰身微凸的肚子。

“啊！两个怀孕的婆娘！”

“张木头好福气啊，一下捡了四个人！”

张二拐子婆娘脸色当场就不好看得很，对着院子里的闲人呸道：“胡说八道的什么？好端端的正经人也被你们说得不正经起来！”

又拉着两个小娘问：“你们是谁家的媳妇，怎么就被人捆在树林子里了？可是遇到了歹人？”

这两个小娘当然是王秀儿和巧珠，王秀儿早已心死，一根木头似的任由人评论和观看，对张家婆娘的问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巧珠好歹灵动些，当场有气无力地跪下磕头道：“请大娘为我们做主！”

张家婆娘吓了一跳，想到自己一个婆娘家能做什么主？立刻后悔自己嘴快，有些无措想在人群里找自己男人，没有找到，恰看到黑着脸站着的王大才，连忙上前施了一礼，期期艾艾道：“东家，您看这·····”

王大才本不想管，只愿拉了自家儿子走人，却被这婆娘找到头上，周围佃户们都看着，不管只怕在十里八乡名声有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对着巧珠问：“到底是何状况？”

巧珠转转眼睛，不敢说出实情，又没有和王秀儿串通，也不敢说出大谎，只得含含糊糊的说道：“小女子巧珠，与小姐二人遇到歹人，有幸遇到这位壮士，才能获救，感激不尽。”

“哎哟，还是个小姐啊！”

“哎哟，还有丫鬟啊！”

听到“小姐”两个字，周围的泥腿子门立刻炸开了锅。

怨不得啊，王大才家没有生女儿，“小姐”两字可是戏文里的东西，在会元村真正是稀罕的紧。

王大才也是浑身一抖，语气难免柔和了几分，又问道：“是哪家的小姐啊？”

“这。。”这个问题巧珠可不敢回答，大半年里那些后生们口里荤素不忌，她和王秀儿早知道王员外家“小姐”可没有丢。如今这边问起只能支支吾吾，只盼不要再接着问了。

王大才见她吞吞吐吐，心里难免不快，还待再问，偏偏快活少爷看两个女孩洗得白嫩，巧珠因跪着，他也懒得弯腰去够，于是就只拿嘴往王秀儿脸上拱，王秀儿也不恼，更是不言不语，任他漫了一脸的口水，他就得寸进尺，又搂又抱，听他爹问“哪家的？”赶紧接话道：“是我家的，到我家就是我家的！”

王大才看他情形，脸上更加无光，又看王秀儿不闪不避的态度，心里暗恼，更加将她看轻了几分，于是下了定论：“这绝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小姐，必定是个青楼的‘小姐’才对。”

王大才也是读了几年书的，虽没捞着功名，不能被人称一声员外，却一向是个人品正直的，对于青楼当然不屑提起，当下也不再问了，只道：“既然已无事，就快快离开这里，回家去吧！”

竟是不再理睬二女，扭头就要离开，巧珠立刻傻眼，她二人哪里还有“家”？看着周围几个泥腿子绿晃晃的眼睛，只猜测，在这穷乡僻壤，如无人收留，只怕活不到晚上。她好不容易出了狼窝，哪里愿意再入虎口？正要扑上前去使出抱裤腿的绝招，却看见快活少爷一把横抱起王秀儿，喜气洋洋地高声叫道：“家去咯！家去咯！”飞快地就往前跑了。

巧珠心里惊喜，连忙撩起裤腿，口里喊着：“小姐！小姐！”低着头一阵风似的跟了上去。

几人飞快地掠过王大才身边跑前边去了，王大老爷才刚回过神，正想给管家丢了个眼色，使他拉住胡闹的儿子，面前却忽然窜出一个人，来对他裂开大嘴嘿嘿笑道：‘王大老爷心善啊！今儿个又做了大善事了！’

王大才定神一看，却是张木头那个呆子，铁塔一样的身子拦在面前，张开双手，一手拉了一个浑身酸馊汗臭的泥腿子正一个劲地向他鞠躬，口里‘大善人’叫个不停，他正想分辨，张二拐子不知从那里冒出来，拉着婆娘一齐跪下口里直喊：“拜见大善人！”

周围的泥腿子见有人领头，都不愿错过这拍东家马屁的好时候，呼啦啦跪了一院子，几个实在实诚的还磕起了头，生生堵死了出院子的路，把王大老爷的‘不许胡闹’几个字堵在嗓子眼了七上八下，好悬没有噎着。

管家有心回头解救自家老爷又担心快活少爷的行事成了定局，来回踌躇几次，终于抛下自家少爷，回头把老爷从人群里拽了出来。

两人一溜小跑回家，却见门口一家丁老远迎过来，口里颠三倒四地喊道：“老爷不好了，老爷不好了，少爷自己抢了两个媳妇给太太送去了。”

正巧让一路跟上来瞧热闹的佃户们听着，又是一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