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芙蓉（2）

他的生命在这一刻里显得无比地自由自在，像是突破了二十年来一直没曾意识到却实实在在地框限着自由奔放的生命热情的天真与无知。他找到了生长的感觉，就像飞鸟从嗷嗷待哺到羽翼渐丰，它的视野一天天地扩大，远方一天天的明朗，天空一天天地变得亲切，只要再等几天，它就要飞向那个翱翔的地方，从此独立，做快乐的主人。

果然，他看到了刚刚长出的蓓蕾，像一个个笑脸在绿叶间含羞地收敛着，它们就要开放了，芳香四溢，但它们的妩媚风情依然静静地怀揣着，在细浪里窃窃私语，在翠帘间半掩香腮。它们没有大红大紫的绚丽，它们永远也不会盛妆春花的霓裳，但是在诠释美丽和优雅的时候却是一派无限风光，在生命的摇篮里尽情书写独具魅力的风景，只要清风拂过，用花枝招展把它们形容是真的恰到好处。它们一定是懂得艺术的，深谙用最简单的线条构出耐人寻味的诗韵，谱出响彻天籁的音符，它们一枝独秀的性格把芬芳和品性甜蜜地融和了，也把最能叩击心弦的美妙一触迸发。

凭栏而立久了，他有些意识混淆，有些喃喃自语，“那花蕾像一颗颗心，也像一个个相思的结，在波里荡漾，在风里吟咏，把情意绵绵流露得真真切切，和流淌的水一块儿推波助澜，深入美的情境。我想，如果花儿开了，那是爱情的香，香会带着蜜语和祝福流播四野，如果芯蕊舒了，那是敞开一个情怀，敞开一种守盼，敞开一个情和爱的世界。能够直观明了地想象出来：爱情的纯洁与执着还有什么更能美好的表述？它那样挺立孤傲，分明是一万年不变，它头顶烈日，不就是热情似火？它濯以清漪，为的是纤尘不染。”他突然举目远了，抑制不住地叫道，“在我的思想里，这莲池和爱情一样延伸得远，一直抵触到心的堤岸，在这样一个天地里，我可以悠游自得不加拘束，因为美景在每一个地方生长。为了爱情，得到一方净水成了我的心愿，就算是回到山滨水涧，我也会心生热爱，只要是生长心愿的地方，哪里都是天堂呢！”

不过面对生长得夭夭茂盛的满池莲叶，他依然无计可施，因为是公园，所以池边上十分醒目地竖立着招牌：景观是大家的，禁止采摘荷叶与莲花。但是在莲藕扎根的泥淖里，他的心也深陷了进去，千万个理由也拉不出来，像被一个牢靠的罅隙死死地卡在了彼处深泥，挣扎和安慰显得毫无力气。

但他并没有离去，在这个已经把他的心思完全扣紧的地方，俨然一副锁链的圈套锁住了他的思想和行为，他完全不想匆匆离开这个有可能把他扯入是非不清的争议的处境，就算有可能会遭受捉拿他也心甘情愿承受它将带来的纠缠与审讯，甚至是拘留和惩罚。爱情有魔力使他变得个性张扬，正在逐步逃离出人类的行为应该遵循的准则，按照他个人的思想编排的次序和所列的清单向前迈进，他要在逆境中干一件对他而言是伟大的事。

因此在壮丽的落日在绿波间沉沦的时候，他不是想着回归的路，他忘记了回家这件美好的事呢，强烈的心愿和因此而产生的使命感激发了他全部的好斗和敢于冒险的动机与潜意识。在很多望而生畏的艰难与阻碍面前，人类就是依靠这种决战到底的深藏于天性之中的勇气去勇往直前，因此摧毁了许多禁锢我们自由行动和向前发展的屏障，把全新的视野一次又一次地被带到世人的展望里，因此推动了时代停滞的步履，使得整个人类的未来越来越美好，越来越光明，而人思想上敢于破旧立新的崇高意识就是照亮那一切的直接动力和光源，它始终像泉眼或者是活跃的火山一样不分日夜不会间歇地喷吐着垫藉那些神奇的跃进的最为光彩的嚆矢之初的物质，也就是在人的思维里把它按照事物的发展规律想像出最初的蓝本，也就是一个事物还在思想和意识形态之中的模样，是智慧最早的胚胎，是一个带着思想的光芒的雏形，是一个形体优美的月芽儿。

有时，就算一个人做了错事，但动机的纯洁使其可以豁免于难。这一刻里，他没有去仔细地思考自己的行为有可能带来的不良后果，他正热情澎湃呢，正经历着潮涌般的崇高气势，有些慷慨激昂，像一个勇敢地赴刑者，漠视所有人类规则，把他的目的地看成是唯一不朽的高岗。是的，他只想实现他的理想，地位被他所无视，王权被他所无视，广阔的疆域他不向往和渴求，那些虚荣的东西对他来说只会增加生命的负担，只会给宁静的生活徒添麻烦和烦恼，他不要那些洋洋大观的装饰呢。实在，幸福的感觉，恬淡却怡心的衣食住行，他突然喜爱这些被人说成平庸的东西了，爱情让他想离开纷争和市侩的繁华与热闹，卜居一个清静的角落，相濡以沫，与世无争，全身心地过一种像自然一样和谐愉悦的日子，与相爱的人厮守着形影不离。这种生活已经被他认为是一种难求的境地，他认为人类终有一天会回归这种和谐的环境，过一种普通协调的生活，彻底淡漠荣华富贵而尊崇心灵的美与舒适。

随着夜幕降临，李慕的心情变得兴气冲冲了，内心的激动有些按耐不住，在他的眼里涌动着波一样的痕迹，那是心事的涟漪。虽然他在一天的神思高度兴奋或者敏感中打花着，虽然这一天的分分秒秒都耗损着他的精力，抛洒着他的情绪，这是明显地透支体力了，但他感到好像是轻松自在地渡过了一个流浪在外的日子，在此之前校园生活几乎就是他的全部记忆，从这一天开始他将有了崭新的记录，走向社会和成熟的脚步已经在石板上磕响，他要快乐地向前走去，因为有爱情的召唤，他这一程走得潇洒而稳健，有些春风得意，也有些凯旋而归，他把爱情看作是生命最伟大的事件，他把那个女友看成是举世无双的美丽佳人，因为她的美貌无隙可击，所以他生怕把她磕碰掉一点儿，他爱她有些无法无天了，他的全部就剩下她一个人。因此他成了被爱燃烧的一根蜡烛，正在融化着自己的身体把整个未来都化成一泊热泪。

城市的灯火辉煌很快就在夜幕下光明闪烁地凸显出来，非常壮观，非常眩目，带着人类自己喜爱的深深痕迹弥漫在一种五光十色的糅合里。他喜爱美丽的灯火在今晚演绎出和往日完全不一样的更加迷人，把辛苦忙碌了一天了的市民都吸引过去，在它的幻景里美美地放松所有的紧张和高度集中，松懈地身心涣散地漫步在明敞的街道上，不去顾盼不去留心城市深处或者说是明灭边缘的角落，任凭那几个卑微的生命在彼处趁着夜幕笼罩的时候畅快地呼吸与活动一段有限的时间。

植物园里的灯光就像天上的星辰，在明亮地闪烁着，却不能照出大街上的灯火通明来，层层叠叠的树荫和开阔且迂回曲折的视野一处一处地把光芒损失了，于是在很多的地方只剩下最后的黑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