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浮生长恨欢娱少

朱丽虽然寄人篱下，孤苦无依，但是她生性豁达，聪明开朗.又是一副天生的热心肠。姑母的身体不好，抄持家务力不从心。勤快能干的朱丽，很快就成了戏班子的内当家。师傅，姑母和十几个学徒，日常起居她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平日许三爷给徒弟讲戏，朱丽就在一旁听，别人要反复的练和学，而她听一遍，目识心记就心领神会。时间久了，耳濡目染，她自然也深暗梨园行的规矩路数，唱，念，做，打都有模有样，讲授起来，更是头头是道。许三爷往往暗中心下感叹，真是个学戏的好料子，就是老天投错了胎，生个女子身，终无大用。因而对她也是格外的器重，倾囊而授。

转眼之间，几批徒弟陆续分行出师。许三爷的本事，朱丽已经掌握了十之八九。有时三爷懒性上来了，或者有事外出，朱丽自然就担负起教师爷的任务。再加上她头脑灵通，比三爷又耐心细腻十分，往往所传受的更容易被徒弟们掌握。北平的梨园行里，都知道盛祥戏班有一个女代授师兄。朱丽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一直会待在盛祥戏班学戏教戏，陪伴着三爷。可是没想到，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她的命运。

那年冬天。天气出奇的冷。早上朱丽照常带着师弟们练功吊嗓子，她打开了大门，发现门洞里蜷缩着一个人，年纪在十二三岁，头发蓬松，衣衬破旧，脸色铁青，已被冻僵多时了。他急忙禀告三爷，抬到屋内，三爷说：

“看来是不中用了，大冷的天气，要是能缓过来，就是他的命。”

叹了口气，走了。朱丽不忍，她小时候在东北，听老人家说过，被冻僵的人，必须要用冰雪搓身致使周身，气血通畅，人才能得救。于是她赶紧让师弟们，打来冰雪，替那男孩儿搓身。大半天的功夫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男孩儿的前胸后背大腿，小臂，额头，脖颈都搓试几遍。朱丽已是浑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见那孩子面色慢慢恢复血性，才长松一口气，瘫坐一旁累不能动弹。

秦风无感叹的说：“没想到啊，原来丽姐还是锦天的救命恩人。”

朱丽把沉睡的十安放到炕上，盖好被子。昏暗的烛光映红了她脸庞，多年的风霜困苦，折磨着每一个人，也包括这个苦命的女子，但改不掉的是她爽朗乐观的心性。

秦凤梧说

“难怪锦天一直惦记着你呢，那后来锦天就留在在盛祥戏园学戏了吗？”

朱丽点了点头说：

“锦天是我见到的学徒中最聪明的一个，学戏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是为了活命，有口饭吃，才入梨园行。锦天是天生的好材料，是祖师爷最宠爱的那一个。”

秦凤舞静静地听着。朱丽继续说。

“后来锦天分行出师，先是闯野台子，小茶馆. 再后来艺不压身名气大了，北平的大戏园子都争相聘请他。

知道他这样有作为，我和三爷都非常欣慰，为他高兴。”

朱丽如数家珍，越说越兴奋，她突然意识到秦凤吴注视她的目光，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秦先生，不好意思，那时锦天真的是太红了。”

秦凤舞点着头说。

“当时就有南渝北程的说法，程锦天不仅唱功,好扮相好，身上架子更好，可以说是梨园行百年来的第一人。”

“秦先生您过奖了，可是您还不知道，一个人的出名，要付出多少的代价？他的背后会有多少人在算计他？给他捅刀子。锦天还太年轻，不知道这一行的水有多深？人心险恶，世道艰难。那一段时间，他受到了很多的挫折，他很痛苦，就经常来找我和三爷。虽然他对我未必说什么，但是我能陪她闲聊，说笑话，喝喝茶，他就会感觉很舒服。待在他身边，看着他的样子，我真的很心疼。”

朱丽的眼神有一些迷茫了，透过昏暗的烛光，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当初的那个少年，初出茅庐，意气风发，披荆斩棘，却有伤痕遍体。

“锦天那时总是想让我来到他身边照顾他。我说我只是一个女人，又没上过台，能帮你什么呢？他说有我在他身边，每天能看着我，和我说说话儿，心里就安稳了。我说我从小跟着三爷，本事是他教的，是他的徒弟，又是他的闺女，我走了，他怎么办？锦天就去找三爷商量。三爷说：

“锦天就是一匹野马，必须有人管着，要不然就会被踢断腿，撞断了肋骨。或者中了人家的半马索。丽丽你照顾我这么久，我现在也放你出去了。”

秦凤梧若有所思的说：

“从那开始，你就跟着锦天了？”

朱丽点了点头，捋了捋鬓边的头发：“秦先生，深夜来找我来，是锦天有什么遗言吗？他有什么事要我替他做吗？您不妨直接告诉我。我和锦天从小一起长大，他就像——我的弟弟，我的家人一样。”

说到这里，朱丽哽咽起来，大颗的泪珠从塞边滑落。秦凤梧一时手足无措，

“对不起，丽姐，提到您的伤心处了。”

“都是景天的命不好啊。从小熬到名成利就，可是偏偏又没有福气。祖师爷，你那么宠爱他，为什么不保佑他？让他少受些人世间的苦难，他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我原以为我会一直陪她到老，陪着他过每一天，都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秦先生，您不知道吧？他死的那一天，离他32岁的生日，还有五天。”

“哦，是吗？”

秦凤梧应着。

“小时候练功很苦，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我就陪他说说话，他偷偷告诉我他的生日，他说父母死了，没有人会记住他的生日。从那以后，每到他生日的时候，我就煮一个鸡蛋，偷偷的塞给他。这小子，就会趁机的讨好我，说啊，丽姐，你好美，油嘴滑舌的。后来我跟着了他，每到他过生日，我就为他准备几样菜，和他爱喝的酒。我想即使那一天没有人替他庆祝，或者他没有什么事好做，就来我家吧。其实在我面前，他就像永远像个孩子，百无聊赖时，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多半会跑到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