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歌且莫翻新阕

民国28年，深秋，北平，香山。

秋风萧瑟，红叶漫山。

碧云寺的西侧一条石径，蜿蜒曲折, 渐渐隐入横生的荒草之中。路的尽头有一处缓坡，古木参天，茂盛的枝叶遮住了大片的阳光。

一个青年男子默默地矗立着, 身材消瘦,衣衫单薄，神情肃穆，脸色清白, 手中提着食盒，清冷的眼神透过黑框眼镜，四下张望。他慢慢蹲下身来，扒开一片荒草。身前赫然露出了一块小小的石碑，石碑是倾倒的。他缓缓的拂去碑的的尘土和落叶，石碑之上刻着五个清秀的隶书小字。

程锦天之墓

男子轻叹一声。

“锦天兄, 一年时光匆匆，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吧？”

从食盒好的中取出了四样小菜，摆放在墓碑前, 又取出两个酒杯，把酒缓缓斟满。他坐了下来，一手扶着石碑，一手持酒.

“锦天兄, 我知道你独自一人在这荒野之中，定然寂寞, 今日，陪你一醉方休，我先干为敬。”

说罢，一饮而尽。

许久，落霞满天,远处的寺院传来阵阵钟声，惊起一群寒鸦，落叶随风，如蝶飞舞。男子已是微醺，缓缓站了起来，紧闭双唇，注视着天边如血的残阳。

“你放心吧，兄之所托，弟不敢忘怀，明年今日，我们再聚。”

说罢，转身拱手而别。

太阳落山了，寒风阵阵。

秦凤梧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他趁着酒力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还不时要留心有没有日本人或者是可疑的人出现。

借着天边的微弱的星光，他在一个小小的院门前立住了。看看周围没有异常，才举手叩门。不多时，一阵轻而急的脚步声传来，有人问：

“谁呀？这么晚了。”

秦凤梧压低声音

“三爷，是我呀，秦凤梧。”

“啊，秦先生。”

随后木门栓被抽开，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一人宽的缝。一个老者披着衣服，一手举着一盏烛灯，探出头来，惊讶地说：

“真的是秦先生，你——”

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秦凤梧朝老人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三爷，我能进去吗？”

老人诺诺连声，

“好，好，快进来吧。”

他一把把秦凤舞拉进了大门，随后往门外张望了一下，然后快速的关门上栓。

屋内，秦凤梧坐定，老者将灯放下，

“秦先生，先喝点儿水吧，还温着呢，只是没有茶了。您这是从哪儿来呀？”

老者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秦凤舞接过水，喝了两口，抬头看向老者。只见老者头发长而凌乱，斑白如雪，满脸的皱纹堆叠到一起，好像有数不清的愁苦。

“三爷你也苍老了，这半年多，还好吗？”

“唉！我能好哪儿去呢？这年头儿不死就算不错了，秦先生，您一定饿了吧，我给您弄点儿吃的。”

“不用，不用，我现在不想吃，三爷您坐下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许三爷在秦凤梧的对面坐下，烛灯昏暗，他看着秦凤梧，不由得暗暗感叹，当初的翩翩少年，也经历了诸多变故，如今眼角眉梢都带着些许的风霜和疲惫。 

“我估摸着这几日你一定会来，再过两日是锦天的忌日，您是不会忘记的。”

“三爷，我刚刚去了天哥的坟，不敢白天去，只能晚上去，害怕被人发现呀。”

老人长叹一声说，

“是啊，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连上坟都得偷偷摸摸的，这个日子没法儿过了，到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秦凤梧看着老人哀伤的神情，想安慰她几句，可是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话来。便叉开话题说：

“我早就想来看看您，可是怕给您添麻烦，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这件事只能来找您帮忙。”

“秦先生，不麻烦，除死无大灾呀，我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过一天就算一天，早死早托生，诶，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三爷，我想问问你，你有丽姐的消息吗？我在城里找了丽姐好久了，都没有找到，我也问过原来盛祥班的几个老人，都说不知道，自从天哥出事之后，丽姐就消失了，您是丽姐的师傅，您一定知道吧？”

三爷摇了摇头。

“秦先生，您找丽丽有什么事啊？难得这么久了，你还想着她，惦记着她。”

“三爷我是受人之托，想找到丽姐，交给她一些东西。”

三爷的眼睛一亮，点点头。  

 “我知道的，是锦天所托吧。”

秦凤梧没有吱声，只是默默地看着许三爷。

老者摇了摇头。

“秦先生，我让您失望了.我也不知道丽丽现在何方啊？她走的前一天来给我磕头，我问她有何安排？她说，锦天没了.戏园子也黄了，她这辈子能活着都是为了锦天，锦天活着，她就快乐，锦天死了, 她也就没心思唱戏了。我说你不能死,要好好活着,你还有十安，孩子没了娘, 那可怎么得了。丽丽说, 是啊, 要不是因为十安，我早就一头碰死了或者跳了护城河，我从小没娘，我不能让十安和我一样孤苦伶仃。

我让她到我这儿来住，她说不了。从小就麻烦师傅，如今自己带着孩子就不想再给师傅添麻烦了。我知道她是一个要强的人，就没再多言，我问她要去哪里，她说还没想好，随便找个地方，找份儿工作，把孩子养大，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从那儿以后，就在无音信了。”

凤梧心下茫然，两个人相对而坐，陷入了沉默。许三爷长长叹了口气，目光望向黑沉沉的窗外，端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水，悠悠地说：

“可怜十安那么小，就吃这么多的苦头，他的病不知道现在怎样了，每年到入秋入冬这个时候，喘病都会发作，要死要活的。”

秦凤梧接口说，

“是啊，还是去年，天老板找了名医汪金莫大夫，用了十日的药，病情才好转，熬过了慢慢的寒冬，不知道今年——。”

说到这里，心神为之一动。

“三爷，您是说------。”

他一拍额头，

“我想到了。”

然后感激的看着三爷。

“多谢您，指点迷津呐”

“嗯。”

许三爷含笑点了点头。

“我也是一时才想到的，我想丽丽是视子如命，为了十安，她一定会再找汪金莫大夫求医的。”

“好了，好的。”

秦凤梧兴奋的连连搓手，

“太好了，三爷您送人送到西，我还有一个人要找，请您帮忙。”

三爷含笑点着头说。

“你说的是沈梦蝶吗？”

“是的，三爷，我说的正是她。”

“但是如果说找丽丽姐需要费些功夫和时日，那么找沈梦蝶恐怕是难上加难了，就算找到她，她也必不肯见我吧？”

许三爷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

“秦先生我倒想出一个办法，不知道是否可行呢？”

“啊？三爷请说。”

“我们不如来一个引蛇出——，不，叫引蝶入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