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头的心愿

顾影本想直接回家，无奈左脚膝盖实在疼的厉害，她只得去最近的医院挂了急诊。

已经快9点了，候诊大厅依旧灯火通明，三三两两坐了不少人，穿过候诊大厅便是就诊区，走道里安放着一些推车，上头躺着输液的人，不少家属坐在床尾照应，走道尽头是一间亮着灯的抢救室。

顾影没人陪同，这些年她已经习惯孤身一人，挂了号找了个离就诊区最近的位子坐下，她看了一眼叫号板，轮到自己还有好几十个，方才不觉得，现在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

更为奇怪的是，顾影感觉候诊大厅里有不少模糊的身影在缓缓走动，那些身影和候诊的病人共处一室，时不时穿插而过，再揉揉眼睛，那些身影又消失了，顾影安慰自己一定是刚才逃跑的时候神经高度紧张以至于现在仍然有幻觉，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它。

忽然一阵撕心裂肺地哀嚎声从就诊区传来，不少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匆匆赶去，候诊区里不少人探出脑袋，窃窃私语，只见一群人围着一张从抢救室里推出的床哀嚎，随后跟着一起进了旁边的拐角。

虽然生老病死是常态，但近距离见着，顾影不免心里发堵，抢救室的灯已经灭了，顾影猜测里头应该正在清理，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病人进去，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她不禁感叹生命如尘埃般轻渺。

就在这时，顾影忽感有些尿意，这感觉没有则罢，一上头就有些摒不住，并且愈演愈烈，然而离候诊区最近的厕所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护士见她浑身扭动的的样子，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拐角，建议她去那里上。

顾影记得方才从手术室里推出的床就是从那里离开的，正在发愣时，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头从身旁探出，他的左脸处有块黑色的胎记，可能因为生病脸色有些蜡黄。“闺女，你要去洗手间啊？”

顾影胸口传来了一丝奇怪的凉意，不禁紧了紧领子，“啊，是。”

“我正好也要去，不如和你一起吧。”老头乐呵呵道，“想我年轻的时候，也摔断过腿，瞧这只脚。。。哎哟。。”老头试图抬起脚比划，幸好被顾影托了一把才没摔倒。

老头站稳后，讶异地看向顾影，“闺女，你。。。你能碰到我？”

“怎么了？”顾影被他问得莫名奇妙。

“哦，没什么，”老头表情有些不自然，随即伸出手臂，宽松的病号服下骨瘦如柴，“那我扶你走吧。”

“不用了，谢谢啊。”陌生人的热情让她有些抗拒。

“闺女，刚才那是意外。”老头笑着硬是凑了过来。

顾影往后退了退，“真不用，大爷，我能走。”话音未落，膝盖的疼痛让她皱起眉来。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还硬撑，和我那孙女一模一样。”老头撇了撇嘴，抬起胳膊“喏，胳膊借你，也好走快点。”

顾影还想推辞，但无奈尿急难受，自个儿走过去估计要花一定时间，只好搭上老头的手臂，奇怪的是这触感像是搭在橡皮管子一般生硬。

“大爷，你手臂挺硬啊。”顾影忍不住说道。

老头一愣，呵呵笑道，“硬吗？大爷年轻时候那是硬汉，瞧瞧，胳膊一抬就鼓起一个山包。”老头举起另一只手示意了下。

在老头的支撑下，她一步一拐地往前挪动，奇怪的是，整个走道的人似乎都抬起头用一种无法名状的眼神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怪人。

“闺女，使点劲啊，你不用力撑着我，脚上怎么用力嘛。”老头埋怨道，“还怕把我骨头压折了？我和你说100个你都没事，瞧这细胳膊细腿的。”

老头的叨叨打断了顾影的思绪，她心头有些温暖，点了点头，微微使了使劲。

到拐角的时候，一部电梯赫然标注着“医用电梯”并且停在负一楼，顾影意识到什么，本能远离了些。

老头在一旁自言自语，“这人那总有那么一天，忽地就没了，没做的也做不了了，没说的也说不着了，你说是不是。”

顾影不答，在这个无人的拐角，她心里有些发毛。

“闺女，我在门口等你，你去吧。”走到厕所边，老头倚靠墙上。

“您不上吗？”顾影讶异。

“上啊，”老头有些尴尬，“那个。。。男人上得比较快嘛。。。肯定得等你。”

厕所里空无一人，灯光又有些昏暗，幸有老头在外头等待让她安心不少，返程路上，顾影主动开启了话题，“老伯，你家人呢？”

“他们啊。。。”他略带苦笑，指了指外头，“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都在楼外吗？是刚来吗？”顾影诧异。

“来了好一会了，要回去了。。。”老头叹气，神情却有些落寞。

“是接你回家呀，那是好事呢。”

“哎，是啊，接我回家喽。”老头重复道。

一路上，老头的情绪似乎有点不佳，走近候诊大厅，楼外的争吵声越来越清晰，顾影听众人议论纷纷。

“哎哟，搞不好了，老头子刚死，就在那里计较谁出丧葬费。”

“是伐，就是那个左眼有块黑色胎记的老头啊？”

“是呀，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

“啊？我看他那几个儿女还打扮老时髦的呢，不是没有钱的人呀。

“是的呀，丧葬费能有几钱啦，真是的。”

“所以说作孽呀。”

。。。。。。

顾影扶着老头的手僵住了，老头的左眼处正有一块黑色的胎记，再细看，他的病号服里还渗出了一些血迹，透过衣服领子胸口有新鲜的缝合线，“你。。。”顾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自己可以碰到他，若是鬼怎么会碰到呢？

老头表情略带苦涩，挤出笑容，嘴角动了动，忽然一个中年妇女拍了拍顾影的肩膀。

“小姑娘，你怎么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走路姿势也老怪的，在干嘛啦？”

“一个人？”顾影觉得浑身的血液凝固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终于明白去厕所的路上，其他人疑惑的眼光，敢情是看她扶着空气一瘸一拐地走路。

中年妇女见顾影不理她，摇了摇头，嘟囔着“脑子有病”就走了。

“闺女，你别怕我，”老头本想上前，顾影下意识地后退，他只好留在原地，哀求道，“闺女，孩子们外头这么吵着影响不好，你就帮我给他们带句话好吧，很简单的。”

顾影不语，老头继续说，“你就说，银行卡在写字台左边第一个抽屉里，里头还有5万块。”

他哀求的眼神让顾影有些酸楚，此刻外头的争吵声愈发响亮，顾影默然走向门口，几个中年男女正凑在一起，旁边站着劝阻未果的保安。

“我说老大，爸住在你们家，他有多少钱，你不清楚吗？”一个烫着花卷头的中年妇女指着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四十多岁男子嚷道。

“是啊大哥，爸是住你那，你辛苦，但是我们姐弟俩不也给你一些钱了嘛，爸有退休工资，还有这些年的积蓄，你可不能一点不拿出来阿。”一个身穿皮夹克的年轻男子接话。

“怎么是我不拿出来呢？我真不知道爸的钱在哪，你们要不现在就去老爷子的房间，去搜好不好。”说着，黑色羽绒服拉着皮夹克的衣领往外拽。

“大哥，你何必这样，”卷发女护住了皮夹克男，“我们不是不想出钱，但钱不能出得不明不白。”

“什么叫不明不白？爸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斤斤计较？”黑色羽绒服大吼。

“什么叫斤斤计较？是你说丧事要我们出钱，我只是说让你先用爸的钱，你就一百个不清楚，是谁心里有鬼自己清楚。”卷发女指着黑色羽绒服的鼻子叫嚷。

几人推搡着，几乎就要打起来，顾影回头看那老头呆呆地站在门厅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玩弄着手指，不禁怒火涌上心头，冲着门口的男女吼道，“别吵了！你们老父亲看着你们那！”

吵闹声安静下来，他们惊愕地看向顾影，像是看到了疯子。

“小姑娘，说什么胡话呢？疯了吧，你知道我们父亲是谁吗？”卷发女轻哼。

顾影没有接话，复述了老头的话，“你们父亲的银行卡在写字台左边第一个抽屉，里头还有5万块。”

那群人显然还想问什么，但顾影打断了他们，“我该说的已经说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说完转身回走，她看到老头站在台阶上，笑容有些尴尬，但她并没有靠近，对于魂灵，她打心眼里抗拒。

片刻，老头身影慢慢淡去，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闺女，谢谢你啊。”然而这句谢谢却让顾影湿了眼眸。

胸口奇怪的寒意再次袭来，而这次比见到老头那次更为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