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盗火者（四）

所有人都离开了办公室，只剩下罗铮和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人拄着拐杖，缓缓的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他全身的关节发出一阵清脆的爆鸣，像是一台老旧的机器，失去了保养的机器中那些本该油光瓦亮的齿轮早已腐朽不堪，每当机器运转就会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罗铮站起身，走上前搀扶着老人的另一只胳膊，对着他说道。

“老师。”

那是罗铮的老师，也是他的领路人，普罗米修斯上一任指挥官，卡罗德。

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一条路可走，而这条路终究会越来越窄，窄到只有一个人能通过，没有人知道这条路通向哪，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结局是什么，他们踏着必死的决心走上终结这场战争的路。

他们唯有在黑暗中不停的摸索着前进，前人倒下了，就踩在他们的尸骨上继续前行，指引他们的唯有彼此的意志。

当世人享受着普罗米修斯带来的光芒时，他们却活在最深邃的黑暗里，他们是战士，是拯救者，是先行者，这世界不会记得某个人做了什么，但这世界会记得他们，这世界会记得普罗米修斯。

盗火者。

传说这世界上本没有火焰，人类在黑夜中只能忍受着无尽的寒冷与恐惧，直到有一天，一个名为普罗米修斯的人类历经千辛万苦，从黎明之神阿萨辛的王冠上盗走了一束火焰，带到了人间。

愤怒的黎明之神不能忍受这样的耻辱，火焰是神的专属，是神权的象征，愤怒的黎明之神阿萨辛将普罗米修斯挂在天上，用永不熄灭的黎明之火点燃了他的身体，却又同时赐予了他无尽的生命，他照亮了世界，却也陷入了被火焰灼烧的无尽痛苦之中。

他变成了太阳，高挂在天上散发着金色的光，指引着黑暗中的人类。

渐渐的，人们却将他遗忘了，他们只懂得享受着月亮的光辉，却没人记得他在天上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盗火者普罗米修斯，他代表着勇敢，奉献，拯救和牺牲，这些人类身上最伟大的品德。

这也是普罗米修斯创立的初衷。

罗铮由衷的尊敬眼前的这个老人，不光是因为他的身份，更是因为这个老人代表着一个时代，那是普罗米修斯最为黑暗的时代。

“时间过得太快了。”老人拄着拐杖来到窗边。

他还依稀记得当初在他年轻的时候，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在村落里有一间破败的教堂，教堂中供奉着黎明之神的雕像，那是隶属于黎明教会的教堂，那时的他还并不懂什么是黎明教会，也并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如此血腥的战争。

直到有一天，一只强大的中阶恶魔降临在这个村落，它残忍的屠戮这里的所有村民，只为了夺走他们的灵魂，他应末日教廷的召唤而来，只为了杀戮。

黎明之神没有庇护任何人，甚至最信仰他的牧师。

也是在那场战斗中他活了下来，并且加入了普罗米修斯。

如今快一百年过去了，身为自然觉醒的他，强大的魂力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旺盛的生命力，这一百年中他见证了太多太多的历史，见证了普罗米修斯从罗铮的手中由衰败走向辉煌。

“是啊，时间过得太快了。”

“说说你的计划吧，罗铮，那样疯狂的想法没有人会相信的，阿列克斯虽然不太聪明，但是他背后那个老家伙却不是你能欺骗的了的。”

“那个老家伙如今对他的家族依旧有着强大的控制欲，真是让人失望。”老人沙哑的声音在罗铮的耳边响起，提起阿列克斯的父亲，似乎让他陷入了某些回忆之中。

“人类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这是原罪。”罗铮淡淡的说道。

“说说你自己，关于卡尔的降临，你到底还隐藏着什么？”老人问道。

“老师，人类这个种族很奇怪，在人类历史的重要结点上，左右人类命运走向的，往往只是某个人。”罗铮看着老人，目光坚定，眼神中似乎闪烁着某种光芒，“我们尝试过打造一支强大的觉醒者军团，可事实是我们失败了，在那场战争中我们几乎付出了全军覆没的代价，普罗米修斯这个组织甚至一度从世界上消失。”

“我记得。”老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这次我们需要一个英雄，或者由我们亲手来打造一个英雄。”

“这就是你的计划？”

“不，这是我的期望。”

“老师，你知道这场战争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什么吗？”罗铮问道。

老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在于它永无终结。”罗铮说。

“我早就忘了是什么时候卷入这场风暴中，我们也许不会为了这场战争而死，但是我们却是为了它而生。”罗铮说着，他看着老人的眼睛，一如很多年前......那时的他满怀着希望以为自己能终结这场战争，可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战士被这场战争吞噬，那些希望只能变成痛苦的坚持。

“什么是最伟大的力量，爱？信仰？我觉得这些都不是，仇恨才是最伟大的，这场战争进行到这里，只剩下仇恨罢了。我们眼睁睁的看着昔日的战友与亲人消逝在仇恨的风暴中，而这场风暴迟早要将一切都摧毁......”

“所有的一切。”

罗铮一句句说完，看着一言不发的老人。老人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罗铮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他以为他早就远离了这场战争，其实他只是静静看着这场风暴，一刻也未曾离去。

“典狱长同意了？”

“他没否定，我就当他同意了。”

“一旦你失败，你和你的部下会被所有人抛弃。”

“这注定是一场孤独的战争，五大家族不会给你任何支援，即便鬼冢支持你，站在他背后的浅川家族也不会支持你。”

“罗铮，看看你自己，有时就连我都已经看不透你在想什么，你体内旺盛的复仇欲让你变得已经不像个人类......”老人说道，情绪似乎有些激动，眼前的罗铮是他最喜欢的也是仅存的弟子，他很难袖手旁观。

“倒像是个恶魔，是吧，老师。”罗铮说。

“我不在乎，老师，跟那些早已经死去的家伙比，我已经活的够久了。”罗铮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炼金装置，那是被称为狗牌的装置，是为觉醒者保留人类尊严的最后手段。

狗牌内装填着炼金毒剂，一旦觉醒者体内的恶魔之血超出阈值，魔化不可逆装，那种毒剂会瞬间摧毁他们的神经中枢，让他们没有痛苦的死去。

所谓最后手段，即是自我终结。

“那些贪婪的人妄想着维护短暂的稳定，他们早就忘了恶魔的恐怖，那些带着血腥味的历史早就被他们埋葬在昨天了，只有我们还记得。”

“我要亲手终结这个时代，老师，而至于下一个时代，那不是你和我能左右的事情。”

“请您拭目以待吧。”罗铮说完，卡罗德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两个人站在窗边，久久不言。

此刻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只剩下霓虹的光映照在玻璃上，显得五彩斑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滴汇聚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形成一条条蜿蜒的水流，水流汇聚而下，像是河流汇入大海。

“你这样做会导致无数人卷入这场风暴之中，你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我现在有点后悔把你推到这个位置上来，这不知道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

“您应该庆幸此刻还有人敢站出来打破这个局面。”罗铮十分自负的说出这句话，像是当年一样。

“很悲哀，这是这个世界的幸运，却是我一个人的不幸。”

......

极北之地，在这片冰雪的荒原上，极其遥远的地平线的尽头，一道模糊的身影坐着由八只阿斯加犬牵引的雪橇向前飞驰着。

巨大的帽子扣在她的头上，原住民独特的雪装让她在零下五十度的低温里也能感觉保证身体的温暖，在这片人类的禁区，没有阿斯加犬的陪伴和指引，人很快就会迷失在白雪组成的荒漠中。

“小八！不许偷懒！”女孩扬起手中的鞭子，装模做样的打在最后一只名叫小八的阿斯加犬的后背上，小八呜咽一声，似乎在表达对主人的不满，除了必要的休息，它们已经连续奔驰了三天三夜，它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在这片雪原的最深处。

“我们没有时间了！小八，再快点！”女孩身体向前倾，用手抚摸着小八后脊上柔顺的毛发，轻声的叹息。

小八显然是读懂了主人的想法，仰起头呜嚎了一声，像是在催促同伴，然后低下头更卖力的奔跑起来。

“天渊......”女孩轻轻的呢喃，说出口的两个字被呼嚎的狂风瞬间吹散，声音低的就连她自己也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