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6章 记录即将消失的景象

无数运河上面的船只仍旧延续着旧时代的光辉，将无数物资运输向北，运输到京师。

这般景象，文征明看了无数次，却总是看不腻。但每次想要提笔的时候，他总是停下。

唯独这一次，他有些意动，想要记录下来。

身处江南，他所见的世界正在快速崩塌当中。小作坊越来越少，转而增加的是百人以上的工坊，无数产业在更新换代，造船业，纺织业，甚至冶炼，都在江南拔地而起。

他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千百年的社会运行被打破，连带着这漕运也比不上海运。眼下造船厂里面都是海船，少数内陆的造船厂，打造的也都是小型海船，不愿意打造漕运，或是江船。

也就江西以西，长江中上游的行省因为地处内陆，打造出打大的海船，也难以入海，方才一心扑在江船，漕运船只上面。

“先生，多看看吧。”

徐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看到文徵明看向千帆齐发，不禁说道：“海运昌盛，时代变了。这些，都是平西侯的功劳。往日漕运一船粮食所费，现在可以走海路运输十船。”

文徵明沉默不语，这些他何尝不知道。只是老人大多如此，他们对眼前一切充满忧虑，却又不知道如何改变。

“这些不是平西侯的功劳。”一旁，平西侯府的人只是摇头：“侯爷自己也说，他所做的只是微小的一部分，真正决定大明走向的，是大明的无数人。这些漕运，海运船只，半数都是江南世家大族掌握，运输成本低了，粮食也便宜了，别的物资也能便宜不少。”

“是商业行为。”

侯府的人补充。

文徵明淡淡一笑，这些话骗小孩子还行。身处大明朝堂，险些在大礼议被皇帝打死，文徵明太清楚朝堂是什么样子。

武威更明白，若无平西侯，眼前一切都不会有。商业行为，只会让士绅钻空子，哪怕有海运，京师的粮价，也不会降低。

商贾都是趋吉避凶的，有超额的利润，他们自然会赚取。没人会傻乎乎的主动降价，坏了规矩。

唯独平西侯主持许多事情，在辽东定下规矩，规定了粮价的利润只能在海运成本后，增加百分之二十，其中百分之十由船主获得，百分之十由销售者获得。

粮价本就是走薄利多销，百分之十的利润，足以让店主赚的本满钵满。现在又有了辽东粮食供应京师，进一步降低了百姓的生活成本。

只可惜，知道的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平西侯一向只做事，而不宣扬自己的功劳。

反倒是眼下的大明首辅，叫做严嵩的奸人，德不配位。

而这也是徐渭之所以要自荐的原因，他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成为平西侯麾下的一员悍将。

徐渭不知道的是，他在嘉靖三十一年抨击过严嵩，但后来还是跟了胡宗宪，也算是严党一员，在抗倭一事上面出了大力。

只可惜他们这一系的官员，因为是严党一员。随着严嵩垮台，所有的成绩都最终被抹除，只剩下只言片语。

名气还不如同时期的俞大猷跟戚继光。

至于名声，严党一员就没有好名声。

许多事到现在还未发生，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回到船舱当中，他再度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奏章，他想要用另外一种方式，打动平西侯。

不几日，当船队抵达京师的时候，徐渭仍旧在思索未来的路。大明太大了，许多事情他不甚了解。但却又想要表现。

随着时间推移，他总觉得自己的奏章写的不好，删删改改下，出船舱的时间越来越少。

文徵明一切如常，眼下的一切他都不奇怪，连带着比往日热闹了数倍的码头，他也只是微微颔首。

还未上岸，他便看到了灰蒙蒙的京师，城墙在地平线上耸立。

“京师到了。”

码头上，早有人迎接，数名衣着戎装，彪悍至极的男人见到翁证明与徐渭身后的自己人，便道：“侯爷正在礼部处理国事，不好亲自迎接，还请见谅。”

文徵明见说，倒是无甚表示，只是点头应诺。一旁的徐渭却是格外认真，他不是文徵明，还未成长起来，生活只有苦涩，见不到希望。

眼下被人重视，还是被自己最敬佩的平西侯重视，他恨不得现在就奔赴礼部，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道出。

只可惜不能，随后他见到了江南少见的四轮马车，看着窗外络绎不绝的行人，看着身边的文徵明。

“先生昔日来京师，京师可是这般模样？”

“人多了一些，城外的物屋子也多了一些，但总归相差不大。”文徵明认真看着，耳边忽的有了声音，也不恼怒，而是耐心解答。

一路上，他倒是对徐渭有了了解，知道对方对书画的了解，造诣不俗。如此年轻，未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只可惜，徐渭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而是在做官上面。

“若是有一天，侯爷能够成为大明首辅，这京师会不会变一变？”徐渭又问。

文徵明这一次没有能够立马回答，他思绪万千，不得不承认陆子吟虽然损害了自己的利益，但对大明而言，他做的事情，都是好的。

大明需要改革，但改革怎么可可能不触及一点保守者的利益，

“老朽可以想象出十年之后的京师是何等繁华，却想象不出平西侯执政的大明。”

半晌，马车都入城之后，文徵明才幽幽说道。并非他不想说，而是他也看不透。

“眼下先生跟晚辈或许都要效力于平西侯，为大明效力。未来如何，看的便不知是旁人，而也有你我。”

文徵明笑着摇头，明白徐渭是还未被毒打够。

大明真要容易被改变，他就不是大明了。

有嘉靖那样的皇帝在，改变如同白日做梦，也就徐渭这样的人会执着于此，直叫他羡慕。

自己已经老朽，身体已经容许不了自己多做一些事情。若非平西侯名声太好，他也不敢贸然将身后事托付给平西侯。

大明三百六十行的尽头，是官。

“到了。”

随着马车停歇，前面的马车夫说到了的时候，徐渭最先发现不对，此地并非是寻常驿站，客栈，而是高挂平西侯府。

这让他脸激动地都红了，已经明白若无意外自己便会住进平西侯府，以幕僚的身份，为大明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