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5章 自荐者

“老师。”

“下官拜见殿下。”

一群官员瞬间纷纷拱手，看着裕王朱载坖入内，跟着陆子吟进入左侍郎所在的办公室内。

说是办公室，却有百平之大，在寸土寸金的礼部当中，也是少有的大开间，里面装饰更是考究。

朱载坖入内便看到许多名家的画作，或是书法挂在墙上。

“喜欢？”

陆子吟回首笑笑：“那几幅是文徵明送的，据说是唐伯虎的画作。那位老人家现在八十多，一直都在谋求出仕，若是殿下有心，可以招募为幕僚。”

“八十多。”

朱载坖摇摇头，他还不到十八岁，对八十多的文徵明虽有兴趣，却不敢召其人来自己身边，害怕人还没到，就死了。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文徵明活到了九十岁，嘉靖三十八年，在胡宗宪手下当过幕僚。

“不喜欢那就算了，改日我把他招到身边，前往西南。”

陆子吟倒是不介意，毕竟文徵明把画作都送到自己手中了，要是不见见他，或是带在身边，多少有些不合适。

至于文徵明是否能再度活到九十岁，陆子吟更是不在乎。

不想做官，淡泊明志的人是不会这么主动的。

文徵明跟唐伯虎一样倒霉，但他的倒霉当中透露着一点幸运。

唐伯虎是被怀疑作弊，终生不得科举，文徵明则是九试不中，好不容易被举荐，在京师做官，却险些被卷入大礼议当中，随后更是不愿依附权臣而辞官归乡。

但在晚年，却又跟徐渭一起，作为胡宗宪幕僚，参与平倭。

同样，这些书画当中也有徐渭的手笔，此君也是才学不俗，科举不中。依附于胡宗宪平倭，却又面对严嵩一党倒台退出官场，在监狱当中自杀九次而不死，精神也随之出现问题，犯下杀妻之罪，服刑七年。

只是这个时候，徐渭还未发疯，仍旧是愤世嫉俗的年轻人。

跟朝廷文官不一样的是，好兵事的徐渭也认为西南想要长治久安，重要的是如何治理，而不是尽快平定所谓的叛乱。

对此陆子吟不置可否，倒是愿意见见这位神童。

张居正是神童，这位也是神童，只可惜他们的命运截然不同。张神童当上大明首辅的时候，徐渭在监狱里面。

就在陆子吟宴请礼部官员，结党营私的时候，位于江南的文徵明跟徐渭却是在驿站当中相遇。

两人一人衣着华丽，文徵明不再当官，底子却仍在。单单是在江南涉及园林，便让他衣食无忧，拙政园便是他的手笔。

园林之外，文徵明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日子过的极为潇洒。

同样是被平西侯征召到都督府当中的人才，徐渭却是衣着寒酸，一席布衣在人群当中格外醒目。莫说是寻常官吏，便是路人也频频瞩目。

在这扬州驿中，忍不住多看两眼，将其当做犯人。

可犯人衣着再寒酸，也不至于不被枷锁。

文徵明对晚辈一样的徐渭颇为欣赏，早在乡间，他便知道晚辈当中又有这样一个怀才不遇的年轻人，在青灯底下提醒道：“此番入京师，我年纪不小，能做的事情不多，此番向北是想为大明做一些事情。”

“你若是留下，或许能够明年中举。”

他由衷欣赏徐渭，知道这是神童，却也知道在大明中举有多难。

对方才失败两次，自己已经九次，是老前辈。

同样，他对此番进入京师，相见平西侯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毕竟那是大明战功赫赫的状元，身份复杂，沾染上这样的人，对年轻人而言，并非是好事。

他想等等，等等再将儿孙带在身边，跟随平西侯。

徐渭年不过三十，却已经苍老的很。眼下听到文徵明这样的老前辈和颜悦色的指点自己，他不禁流出一行浊泪：“此番向北，是晚辈此生唯一的机会。若是不去，来日晚辈必定后悔。”

“晚辈四年前丧妻，家中田产被无赖霸占后，因为朝廷新政，那无赖便将田地归还晚辈，让晚辈卖田方才补了税赋。”

“这世道在乡间等死，不如搏上一搏。”

文徵明问徐渭，也在问自己：“世道真的变了吗？”

好几次，他都想问个清楚。九次落榜消耗掉到了他的书生意气，只剩颓废。

“就算大明其他人一成不变，常安公主，大明裕王，平西侯跟他的学生，我大明千千万万的人，都在改变。”

提及世道，徐渭有许多话想要喷涌出口：“此番便是晚辈求见浙江总兵戚继光大人，受其举荐，方才有入京，拜见平西侯一说。”

“旁的不说，单单晚辈跟先生此番行路一切花费，都是由平西侯府上的人支付，而非在驿站挂账，摊派到各县财政当中。依晚辈看，这大明驿站，就应该现在改变，不再藏污纳垢，平白消耗许多民脂民膏。”

文徵明静静听着，一时间倒是有些羡慕徐渭的年轻，什么话都敢说。

“晚辈这几年，看了许多邸报，一直都想出去走走，想了好几年，总算有机会离开家乡去看看我大明实行新政之处。”

说到这里，徐渭冷笑起来：“我大明之大，也就平西侯治下许多地方或主动，或强迫的开始改革。余下土地以江南为甚，至今无甚变化。便是清查土地，地方官员也不如其他行省的麻利。隔壁江西已经将隐瞒田地清查八分，还剩两分隐匿。这浙江，南直隶，还有四分五分土地隐匿。”

文徵明不说话，新政实行之后，朝廷不断颁布诏书，为的还是督促地方官员尽快去做。

若是一切进展顺利，朝廷自然不会督促。

恰恰是朝廷无力控制地方，才会让隐匿人口，土地成为常态。常见到皇帝不断下令，内阁阁老们也出人意料的站在皇帝一旁，还是对尾大不掉的江南没什么好办法。

“二位先生。”

忽的，有随从行礼后道：“餐饭都准备好了，用过之后一个时辰，便有西南商会的船只向北，我正好与二位先生一道向北。”

“多谢掌柜的。”

那人见说，只是一笑，退后便有人送来晚饭。

这个时候，文徵明并无心思讨论国事，闭口不言，只是听。徐渭除了一肚子埋怨，也不剩什么，便止住嘴，坐看一道道菜肴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