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两老头

南京正午，阳光明媚。

跟京师鹅毛大雪不一样的是，南京空气冰冷，好似零度。冰冷的空气伴随寒风直叫人直不起身子。

就在这一冷到极致的天，一辆马车停在一座府邸门口，里面的人也随着马车的帘子拉开，看向那一个黑色的“夏”字。

夏言并未病死，也没有归乡。

他回到南京，在居所当中养老，并未离开大明的政治中心。

跟京师不一样的是，南京的官员，十之八九都是来养老的。六部之外的官员才是正经官员，还有前途。

六部官员，从尚书到侍郎，下面的员外郎等等，都是京师混不下去的，才会被丢到南京养老，等着某位大人物某一日想起，才能复用。

说到底，大明只有一个政治中心，一个大脑。

京师之外的南京地位很好，但官员的位置却是十分尴尬。

一群失意的文官当中混迹一个上一任首辅，也合情合理。

只是在严嵩看来，这就是自己的未来。若是能够安然无恙致仕，要么回到家乡，要么跟夏言一样回到南京。总归是要养老，去哪儿都一样。

至少南直隶科举压力，低于江西。

“告诉你家主人，我家阁老求见。”

严嵩身边的管家见主人下车，一边让仆从接着，一边上前通报。

此番冒昧前来，严嵩自然不可能提前打招呼，他从杭州奔赴南京，要见的人不少，为首的却是夏言。

同朝为官，严嵩很明白夏言在文官当中的地位。哪怕此刻文官有了新的领袖，可过去二十多年，受夏言提携的人却数不胜数，这些人都是人脉，并未因为夏言致仕，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敢问你家主人？”

“内阁首辅严阁老。”

那门房一听，脸色微变。他是跟随夏言从京师南下的，知道自家主人跟严嵩之间的矛盾。说实话，他并不想禀告，却又不得不道：“阁老见谅，我家主人不在府中，正在玄武湖钓鱼。”

“钓鱼？”严嵩不禁哑然失笑，换做是他，是没办法安心钓鱼的。

偏偏夏言就能够安心养老，儿子还在北海当县令，马上就擢升为知府来。素来薄情的皇帝，不愿意在小事上面彰显自己的本性。

尤其是擢升一个有功之人，这是皇帝应该做的事情。

“多谢。”

严嵩心情复杂，嘴上说着谢谢，心里面却是颇为好奇。

在他看来，以瞎眼的性子，这个时候是绝对坐不下去的。

偏偏直到现在，夏言仍旧稳坐钓鱼台，他是知道自己要来找他？还是他真的不在乎？

江南民乱，可不仅仅是江西一地。

江西隔壁的湖广行省民乱的数目极多，都是苗族，以及土司。

这些人叛乱跟大明百姓叛乱是两码事，百姓是被压榨的活不下去，土司叛乱，却是另外一回事情，是有人在从中作梗，找了几个替死鬼来试探朝廷的底线。

没有夏言配合，想要轻而易举的让江南的乱局处于控制当中，那是白日做梦。

玄武湖位于南京城北，就在城墙里面，比南边的秦淮风月少了几分色彩，多了冷峻。

时值冬日，极少会有人钓鱼，这个时节钓鱼的非富即贵，寻常百姓哪怕是冬日，也要忙碌，为即将到来的春节多做一些准备。

夏言是其中一员，但他极少跟人聊天，许多钓鱼佬在此地厮混数年，也不知道夏言这样一个古板的老头子，会是大明前任首辅。

“主人，严阁老来了。”

一个老仆在边上侍奉，见到严嵩到来，也不免吃了一惊。

毕竟此地是南京，距离严嵩所在的杭州，有数百里之远。

“请他过来，你去煮茶。”

夏言语气平淡，不像是在招待当朝权力最大的人，而是招待一个钓叟。

他仍旧坐在马扎上面，等到严嵩到来，只是说道：“坐，此处静谧，闲来品茶，钓鱼，都算不错。”

“是不错。”

严嵩点头，眼见四周竹石自成一体，也不免称赞：“若是能有一叶扁舟在玄武湖，再煮酒一壶，也是美事。”

夏言淡淡道：“首辅亲来，想必不是为了闲情逸致，四处无人，首辅不妨将来意说明。若是老朽能够帮得上忙，一定不会推辞。”

时至今日，他对严嵩并无多少恶感。同朝为官，都是嘉靖手中棋子，换成自己，未必能够比严嵩表现的好多少。

“先生......可知道湖广行省南部苗民反叛？”

严嵩顿了顿，心中换了数个称呼，最终决定以先生称呼夏言。无论是官位，爵位，此刻出口，他都觉得不合时宜。

此处没有官爵，只有两个老人。

“湖广苗民反叛，我朝时有发生。若是首辅不知道如何处置，不妨派遣重兵，在严查是否是官员逼迫土司，强行改土归流便是。我大明南方不太平，多是地方官吏眼看平西侯在对待异族时屡次立下大功，想要强行推动改革，方才有今日之事。”

夏言目光如炬，这类事情不止当下，前朝也有不少。想要强行改土归流，成了自然是大好事。败了也不会当下，自然有大明军队料理后事。

“先生可知道实情？”严嵩不免一惊，冷汗直流。大明需要改土归流的地方可不只是湖广南部，还有云贵川的广袤地域。

若是人人都如此，只怕短短时间内，大明南部立马会烽烟起，到时候又是陆子吟立功的时候。

他从不觉得自己在对待军士上面的本事超过陆子吟，更不认为自己的面子能够让外族顺从。

“兵者诡道，想要破敌，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我大明新军锐利，若是能够开入湖广行省，便又是一省军户能够改制。些许叛乱，剿抚并行，再严查当地官员，必定能够改土归流成功。”

严嵩沉默了一下，在它看来地方维持现状便是不错的结果。夏言却是要管他地方情况如何，直接强行改土归流，在清算当地叛贼，以及官员。

谁有罪，谁就得死！

“听闻平西侯现在就在京师，实在不行，就让专业的人来。江南最紧要的还是钱，钱之外的事情，让专业的人去做。”

夏言提醒，他知道严嵩想要揽权。可历朝历代的权臣那有什么好下场，现在退后一步，不至于成为帝王手中的刀，还有一线生机。

“在下，明白了。”

严嵩愈发沉默，半晌才回了一句。

随后两人默契的不再提及政务，而是喝茶钓鱼，好似退休的两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