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阳谋

天府之国，成都府。

张居正的年轻让同样年轻的蜀王朱承爚多少有些不安。朝堂上面的议论让他恐惧，偏偏他又是老好人性子，在大明宗室当中是十足的好人。

这样的人在哪儿都会被人拿捏，眼下有人高发，朝廷的批文还没下来，他却已经自觉地开始收集材料，想要将自己摘出来的同时，将自家的土地全都交给官府，甚至只保留自己的王爵，放弃封地，甚至蜀王府。

这并非是一件易事，不怕事的张居正陡然听到，也是吃了一惊。好在他聪明绝顶，知道朱承爚的困境之后便书信京师，以及辽东，与自己老师说清楚。

在地方上，他也不忌讳朱承爚的藩王身份，而是耐心与之解释，劝他宽心。

这一日，朝廷问责的书信刚刚送来，他便将朱承爚请来。

无他，此人关系很硬，能通天。

偏偏不知道为甚，有人举报朱承爚放纵家奴。

讲真，真没他的事情。

这位蜀王是嘉靖二十八年才正式继位蜀王，现在是二十九年，刚刚一年不到。

就算是做坏事，他也没来得及去做。

“大人，朝廷来书信了？”

朱承爚匆匆而来，并无多少养气功夫。他将心思写在脸上，连连发问。

张居正倒是沉着，还能笑着安慰：“大王，朝廷来信罢了，您急什么？”

“不急？怎能不急。这大明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小王，小王哪敢造次。”这些日子他着急上火，整日不眠，身子都差了不少。

现在听到朝廷文书到来，不管好事坏事，都迎面而上。

“坐下，喝茶。”

张居正倒是泰然：“书信本官虽然还未去看，却也知道朝廷要拿人的话，来的就是锦衣卫了。现在锦衣卫没来，便是还有回旋的余地。还有便是，这书信来的太快！”

久在朝廷，张居正很明白官僚运作，知道他们的效率慢的不行。即便是效率最快的辽东总督府，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便批复完成，送来成都府。

更大的可能性是这并非是问责，而是让自己查清楚此事的批复，来自于内阁。

“还请大人现在就看。”

朱承爚脸色不好，他哪里肯等下去。

张居正见状，只能拆开信封，就看到上面的批复。

“来自内阁，是严阁老的手笔。”

“严阁老？”朱承爚呼吸变得急促，他正色道：“敢问是严阁老想要小王做什么？”

张居正不回答，只是看了下去。他本以为这是一封很重要的书信，可看到后面，他便一目十行起来。

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成为了某个人手中的一杆枪。

“不好办了。”他呢喃，不大的声音让朱承爚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涨红脸，知道蜀王府一家人的死活都系在这位知府以及他的老师，大明平西侯手中。

“还请大人救命！”

噗通一声，朱承爚跪在地上，大大的眼睛里面是惊悚。

血缘到了他这一代已经算不得什么，皇帝心里面想的东西是什么他没有能力猜测，只能认命。

别说是那高高在上的大明首辅，就算是眼前的知府都有能力给自己安一个罪名，把自己送入诏狱当中，置自己于死地。

“起来。”

张居正伸手将其搀扶起来，正色道：“大王已经把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做了，下官能做的事情只是如实上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再则，大王身为宗室，我大明藩王，在地方并未危害一方，名下土地也不算多。最近又把税赋补上，再无差错。不管朝廷，陛下如何看待大王，下官看来，大王并未错漏。”

“倒是这成都府士绅名下土地何止千万，却不缴纳赋税，应当给他们一个期限，期限之后严惩不贷。”

长长的一番话出口之后，张居正注意到自己身前的朱承爚脸色一变。

但他没有时间关心这大明藩王的心情也得关心。

“大王放心，若是你真的愿意放弃眼前一切，我可以保举你前往京师，无论是国子监，还是军队，亦或者从商，保准大王前途无量。”

他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将一条条路摆在蜀王朱承爚脸上。无论是当官还是从军对养尊处优的王爷来说都算不得好去处。

经商倒是选择之外的选择，大明现在没了商籍，但商人仍旧低贱，蜀王会去吗？

这一个念头在脑袋里面闪现之后，张居正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朱承爚姓朱，兴许这蜀王也有什么特殊癖好。

毕竟是老朱家的一份子，有什么特殊的兴许，也是挺合理的。

万一人家就是好这一口，想当商人呢？

“多谢大人，多谢侯爷！”似乎是脑袋不够用，朱承爚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上少了一分恐惧。

“不用谢我，都是老师一力承担其中干系。下官实话跟你说，此番清查土地并非是冲着你蜀王府而来的，而是冲着我来的。若非我是成都知府，也轮不到蜀王您倒霉。”

张居正苦笑一声，如实解释。

“怀璧其罪，没有大人，也有其他的事情怪罪到我的头上。”朱承爚笑的比哭还难看：“眼下有大人，有侯爷襄助，如此大恩，小王没齿难忘。”

这并非玩笑，作为大明当下少数的几个清醒人，他在历史上拒绝过嘉靖的封赏，理由是自己够用了。

但更深刻的却是他知道民生疾苦，便在成都府与人为善，并未苛责佃户。

只可惜，他死的早，比嘉靖死的还早，印证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样，你收拾一下便准备京师。”

张居正安排，认真道：“未来数年你回不了成都了，干脆现在京师呆一些日子。”

“大人，小王只怕不好去京师。”

“快了。”

张居正没有将书信递给蜀王，而是将其收起来：“现在是责难，日后是奖赏。大王，做好准备吧。”

“什么？”

张居正闻言也不多说，朝廷，不，是严嵩的意思很明显。他希望自己做改革派当中头铁的那个，毫不迟疑的去做事情，让大明打开局面。

宗室要自己下手，士绅也要自己下手。

他要自己做表率。

这是阳谋，自己无法拒绝的阳谋。

倘若能够改革天府之国的土地结构，这片土地的百姓能够长治久安更长时间。

百姓也能从连饭都吃不饱到能填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