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态度

一场风沙下来，甘肃府井然有序。几个失孤老人正在忙着打扫街道，原本紧闭大门的商铺也纷纷将大门打开。

海瑞在府衙坐镇，这样的风沙在南方见不到，在北方一天却能够见到数次。

漫天黄沙袭来，让海瑞下定决心，妻子可以留在此地，老母一定要去西安府，甚至中原腹地。

不是他不想尽孝，而是不能。

西北环境恶劣，哪怕是本地老人都难以熬过冬天，更别说是南方来的。

从湿热的南方向北，来到干燥的西北。即便是他三十多岁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

深思熟虑之后，他还是选择送走自己母亲，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母亲的身体。

等春天到来，在将其接回来看春光明媚，也正好享受祖孙三代天伦之乐。

十月怀胎，来年二三月的时候，海家就能多一个人，不再人丁单薄。

如此二十余日之后，陕西境内，西安府下的一处驿站里面，海老夫人坐在桌子边上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她并无喜怒哀乐，也知道儿子是甚爱自己才将自己送到西安府颐养天年。

父母走，妻子留则是涉及到另外一件事情。大明虽有让妻子照料父母的做法，但为官一任，海瑞更清楚把妻子留在身边能够安抚人心。

将母亲送到西安府可以说是颐养天年。将妻子送到西安府，那是贪图享受。

大明忠孝治国，孝敬父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妻子却不在忠孝的范畴之内，反而被束缚住。

妻有三从四德，子有忠孝。

大明金字塔最上面便是所有人的君父，大明皇帝。最下面便是百姓，便是妻与子。

她深谙此道，一向以圣人为标杆，约束自己儿子海瑞。时至今日，海瑞跟记忆当中的圣人越来越远，有人情味，也有了距离。

“店家，再要一壶热茶。”

她小声嘱咐，身边侍女立马大声唤来小厮，与之说明。

那小厮闻言想起了什么：“敢问诸位从陕西行都司来，却未曾说明。我看老妇人不似凡人，敢问老夫人身份。”

“就是一个小老太婆，那有什么身份。”海老夫人摆手，可越是如此，那小厮便越是疑惑。

他是知道陕西行都司的驿站都改了，现在以盈利为主，管他官员还是勋贵，想要入住，都得给钱。

可陕西的规矩没变，迎来送往的若是权贵，必定要好生招待一番。不然便是怠慢，会凭空得罪人。

他盈盈拱手，转身与驿丞耳语了几句，便去准备茶水。不多时，他再度回来的时候，茶却不是方才的寻常茶叶，而是蜀地上好的绿茶，在此地价格不菲。

“老夫人，茶来喽。”

小厮拉长声音，笑吟吟的将茶水送上来。一旁侍女赶紧接过来，倒在茶杯里面，便有白雾升起，茶香四溢。

海老夫人立马察觉不到，道：“等等，我这老太婆可喝不起这样的好茶。”

“老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大人见您一见如故，这壶茶是他送您的......”

“一见如故就送茶？岂不是这满驿站的人都要白吃白喝？我今日吃饭是给钱，还是不给钱？”

小厮不无不可的说：“自然是不用。”

海老夫人立马收敛脸上的笑意：“那就不用了，此间一切乃是我大明的，我这老太婆不能跟他们一样白吃白喝。”

“你说什么？什么叫白吃白喝？老子为大明朝做事，在驿站当中休息，难不成还要给钱？”此言一出，驿站当中正在吃吃喝喝好不热闹的公人们齐刷刷的看过来，他们有的勃然大怒，有的却是似笑非笑，还有的却是漠不关心。

“对，就是，我家老爷为大明效力多年，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沾光，好好歇歇，怎么就成白吃白喝了？这大明朝上上下下，多少人靠着我们活着。”

海老夫人一下抬头，斥道：“陕西行都司上下驿站无论官吏，吃喝都要给钱，也无格外招待，不仅给了行商方便，每岁还不要府县给钱，自己便能结余不少，补贴到府县之中。”

“用于官道修缮，官学当中。”

对于海老夫人来说，大明官场黑暗，自己说什么都没用。没有人能够叫醒能够一群装睡的人。

现在训斥，也只是训斥。

“陕西行都司又如何，这里是陕西！”一个小吏大声回答。

海老夫人不说话，陕西行都司的总督马上就来了。

“是陕西又如何？”一个声音响起，从门口传来。

众人王门口看去，只见一张陌生的脸庞映入，那人一身戎装，腰间系着一柄战刀，彪悍的模样一下子就让站起来的人坐了下去。

“行了，掌柜的，来一些肉食，马喂好，你们在楼下好好歇着，吃什么尽管叫，半个时辰后继续赶路。”

陆子吟毫不关心驿站当中发生的事情，他随后进入驿站，看也不看一旁的人，径直上了二楼。

几个卫士对视一眼，只有顾横波跟随，其余人纷纷坐下。

小厮胆战心惊，莫名其妙间方才还剑拔弩张的驿站变得死寂一片，一楼坐着的小吏们都坐了下来，原本在角落里面的海老夫人却是起身。

“几位客官，您从哪儿来，难不成是陕西行都司的官军？”他问。

“不要酒，熟牛肉卤牛肉的一人一斤，再来一些馕饼，炒点蔬菜，我家老爷在楼上，你快快去伺候。”

就在小厮忙不迭的上楼的时候，海老夫人拦住他道：“我不吃白食，茶水换掉。”

小厮干笑一声，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往常虽有权贵家眷不愿接受，但自己劝说一下，别人就半推半就了。

唯独这老太婆油盐不进。

“您千里迢迢的，我家驿丞也是一片好心，算是晚辈拜见长辈，您就......”

“不喝还不行了？他们的钱，你收吗？”海老夫人指向一旁的军士。他们刚刚坐下，却见一个老太婆指向自己。

小厮苦笑连连，陕西行都司的兵他是知道的，吃饭都给钱。不收还不行。旁的人他也想收钱，可人家不给钱，别说自己，就算是驿丞说话都不好使。

“那您给钱。”他退了一步。

海老夫人摇头：“这不是我要的，你拿走。”

小厮心中叹了口气，将茶壶端走后，又快步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