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漫漫上京路

孟府里，有个小小的身影跑得飞快。

他举着手里的弹弓，笑得愈发灿烂，就如春日下初融的小溪，潺潺欢唱。

“阿姊，阿姊，我回来啦！这回我赢了！信表哥认输，说再不敢欺负我了！”

他一把推开门，门内空无一人。

他转入小竹林、小树林，他大声地喊，却没有人回应他，没有人突然跳出来给他一个爆栗。

他转去学堂，那个凶巴巴的嬷嬷不在。

他的脸垮了下来，转身去找孟老夫人。

“祖母，阿姊呢？”

孟老夫人笑得一脸慈爱：“你阿姊啊，有了好前程喽。等她得了宠，我们就去京城里瞧她。”

“京城？阿姊为什么去京城？我不要阿姊去京城，祖母去把她接回来！”小小的人儿在地上撒泼打滚。

孟老夫人忙去搂着他：“哎哟我的心肝儿，你这是干啥呢。你阿姊有了好去处，替她高兴都来不及——好了好了，你阿姊去京城有正事要办，可不能再与你混玩。二娘人呢？把她找来陪小郎君玩！”

孟府多少风浪，向晚都看不到了。她只看到来人站着她面前。

“大娘子，您感觉如何？头是不是还晕着？身上是不是没有力气？”容嬷嬷笑着，殷勤地问着，“您放心，这都是正常的，药效完全过去估摸着还要上一天。而我，不会让药效有过去的时候。”

“为什么？”向晚声音沙哑，心中的苦涩只让她的泪意上涌。

“大娘子，老身也是为你好。你若得了陛下的青眼，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的父亲封侯赏爵指日可待。正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苦为了苏氏布行家的少爷寻死觅活。”

“为什么？”向晚重复着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大娘子如此聪慧，不必老身明言了吧？”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什么与阿娘是旧时好友，多次通信，什么见证好友情谊的玉珏，什么要为她博个好名声，所有的关心，所有的慈爱，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心中似有一把刀子，来回在心上拉着，鲜血淋淋。

又似有冰渣子填在自己的胸腔里，冰冷、痛楚让向晚几乎不能呼吸。

她只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傻，轻易就相信别人，落入别人的算计中还不自知，就差帮人数钱把自己卖了。

来到这个世上，向晚第一次觉得，如此孤立无助。

她闭上眼睛，不想再看眼前这张假惺惺的面孔，不想再听这个她曾全心信任的人的声音。

丁香呢？那个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的婢子，那个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少女，也是一场骗局吗？

这些人也真是煞费苦心，自己一回府，就迷晕了打包送人不就得了。教自己诸多礼仪，还要教自己煎茶之道。

“虽说颇费周折，不如此，怎么让大娘子甘心情愿学习呢？陛下最爱品茶，你想想，等你得了陛下宠爱，陪陛下赏春花秋月，为陛下煎一碗茶，岂不美哉？老身为了大娘子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容嬷嬷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轻笑一声，接着道：“大娘子去白云寺走上一遭，老身特意安排那苏家郎君与您见上一面。想来您就该醒悟了，这男人啊，没有靠得住的。荣华富贵，抓在自己手上才是正道。”

向晚冷冷地看着她，说道：“男人靠不住，嬷嬷倒是靠得住。你就不怕我顶撞了皇帝，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咱们陛下可是明君，从不会因为后宫女子而迁怒他人。大娘子倒是可以放心。”容嬷嬷轻笑，“您也不用想着以后若宠冠三宫，能撺掇陛下做点什么。老身既然有软筋散，手头自然还有点别的好东西。大娘子好生歇着吧，反正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啥也做不了，就别胡思乱想了。”

门吱呀一声，复又关上了。

那自由、温暖的阳光，被阻隔在了门外，怎么努力，也无法穿透那厚厚的木头。

还想这么多做什么？如何逃出去才是正经。

向晚咬咬唇，思索着如何恢复气力，如何逃出牢笼。

林夫人与容嬷嬷并没有给向晚太多思索的时间。次日，她被两个虎背熊腰的婆子搀扶起来，戴上幕篱，一步步行到了后门。

后门处停着一辆马车，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交通工具。

车厢宽敞，四周幔帐的布料也颇为精致。

马车行得很快，虽只有一匹马，两个轮子，却不是牛车能追赶的。

不过两三天，便行到了沙坪。

此时，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天际。

好巧不巧，马车停在了一个大酒楼门前。

那伙计甩着帕子迎了上来：“客官，您住店还是打尖？小店新请了京城的厨子，贵人进来尝个鲜，准保您吃了明日还想。”

声音无比熟悉。

容嬷嬷掀开车帘子，两个婆子上了车，手上一用力，搀着向晚下车来。透过幕篱的轻纱，隐隐约约看见门口贴着的红纸：“今日大酬宾，每桌送素菜一碟。”

可惜，今日门前没有一个乞丐过来，端着破碗高唱：“大酒楼，生意好，一天能赚俩元宝。”

更没有那个高大的身影，不会低声笑着跟她说：“我把这玉香囊送给你。”

玉香囊……

向晚右手轻触，它还静静地垂在身旁，散发着幽幽清香。

身边的一个婆子跳下车，转而来扶向晚，手上加了把力气，向晚一个趔趄，身子重重撞在了那婆子身上。

她咬牙忍着疼，便没注意到，那系香囊的绳子断了，玉香囊掉到了地上，骨碌碌便往前滚。

李孝刚帮人卸了几车货，得了三文钱。

自从两月前被萧平安和向晚抓个正着，他便没干过那小偷小摸的事情。卖苦力挣几个辛苦钱，勉强度日。

还好瞎眼老娘身子还算健朗，没什么病痛。

他想着早些回去给老娘做晚膳，脚下便生了风，走得飞快。也不知他怎么动作，如那水中鱼儿般滑溜，在拥挤的人群中行进自如。

脚下有什么东西，硌得他生疼。

把叫挪开，把那圆球似的东西捡起来，一个玉香囊。

这可真是走狗屎运了。这不是白捡钱了嘛。这玉质虽然普通，黄色的玉不够通透，上边有杂质，还有两个较大的黑点——

两个黑点？

李孝越看越觉得这东西眼熟。怎么那么像向晚之前佩戴过的？

虽只瞟了那么几眼，但李孝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位小娘子又来了此处？

李孝四处张望。那么巧，这不是偷萧平安钱袋那酒楼吗？

一位小娘子戴着幕篱，身姿窈窕，便是一道背影，都有说不尽的风流。她在两个婆子的搀扶下，正往里面走去。

虽是一道背影，但在底层混迹的李孝，早就练就了一双识人的毒眼，他知道那就是向晚。

自己承了萧平安与向晚的大恩，尚未来得及报答，既然又遇上了，招呼总是要打的。

李孝追上前几步，便要出声唤人。

“小娘……”声音到得唇边，又被他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