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归家

晨曦第一缕光照在毛驴身上时，向晚正把被子铺平在车厢里。

李孝家徒四壁，但他还是尽心准备了早餐。院子里破旧的竹桌上，摆着昨天讨来的两个馒头，他煮的白粥，粥里放着两小块前几天讨来的猪骨。虽然寒酸，却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食物。

李母昨夜喝了药，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半靠在床上。

李孝跪在床前，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

萧平安不想让李孝为难，喝了一小碗粥，低声与向晚商量几句，便要告辞离开：“老夫人，昨夜多有叨扰。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您老多多保重身体。”

李母闻言，知道对方并不是嫌弃自己家贫，是不想增添自家的负担，她不想辜负两个年轻人的好意，点点头道：“没有招待好你们，老身惭愧。好孩子，你们救了老身一命，老身无以为报，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差遣李孝。”

李孝已听李母说了昨夜的经历，如果不是向晚伸手，自己母亲根本等不到他找来大夫。心里很想留两位恩公，但自家米缸的米都见底了，拿什么待客，只好送他们出去。

向晚忽的想起来一事，忙问道:“那……你那三岁儿子呢？”

“哈哈哈。还在我梦中呢。”李孝觉得这小娘子真是有趣极了。她难道真以为自己会让她来养自己的老娘孩子吗？

转而想到自己的日子越过越寒酸，外边去做苦力，工钱一压再压，每日不过三文钱，都不够买馒头。要不自己最近也不会扮乞丐去乞讨，甚至又一次动了歪念头，去偷萧平安的荷包。现在老娘又病了，妻子孩子，自己家这情况，哪个女子会愿意上门。

李孝眼神黯淡了下来。

萧平安好笑地看着向晚投来的求助的目光，从钱袋里掏出一两碎银子，递了过去:“兄弟，还是找个正经营生，带着老娘好好过日子吧。”

李孝脸色一正：“萧兄你这是打我的脸呢。往后我便是去倒夜香，也绝不偷不抢。”

话还是不要说太满，要不打脸可疼了。向晚心里嘀咕着，跳上了驴车。

驴车嘚嘚向前。荷包虽瘪，还是支撑着二人来到了安仁县。

安仁地处衡州西南，城楼虽不甚伟岸，来往人群却络绎不绝。

进出城门容易得很，掀开车帘随意检查一番，便放两个人过去了。

脚下的路都是青石板铺就，十分平整。街边的商铺林立，一个个气派得很。

就是人多车多牲口多，那叫一个拥挤。

萧平安和驴子认命地跟着人群慢慢挪动，挤得一身臭汗。

向晚最舒服，坐在驴车里。

慢慢地，人群流向各个方向，路渐渐好走起来。

按照寻人启事上所留地址，二人终于来到一座民宅前。

宅子很普通，院墙低矮，墙壁斑驳。青灰的墙上，被雨水浸润的墙缝里，是一抹抹青苔，是几株暗绿的小草，颓然中显出一丝挣扎的生机。

萧平安上前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婆婆探出头，打量着二人：“你们是什么人？”

萧平安举起寻人启事，笑着说道：“老人家，请问您家是否走失一位小娘子？”

老婆婆眯着眼，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失声叫道：“大娘子？”

萧平安心头大石落了地，找对了。

“大娘子，你的脸这是怎么了？听说您掉河里了，老爷都急坏了。快快，老奴带您回去。”老婆婆喜滋滋的，带上门就往前走。

向晚疑惑问道：“老人家，这，不是我家吗？您，不是我的亲人吗？”

老婆婆“嗐”一声：“大娘子，您这话可折煞我了。我一个奴仆，哪配做您的亲人。您怎么了？您不记得我了？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天爷，大娘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婆婆惊呼，“您……”

“她可能因为脑袋受伤，失去记忆了。”萧平安说道。

“我可怜的大娘子。您是知县大人的千金，我是老夫人的陪房吴翠喜。我这就带您回家去。”

老仆在前边带着路，萧莫二人默默跟在后边。

很快，他们就来到另一座宅子前。宅子门前蹲着两只狮子，左雌右雄，头披卷毛，张嘴扬颈，盛气凌人。红色大门上，门钉九横九纵，龟首门环，说不尽的气派。

向晚盯着“孟宅”二字，心跳得很厉害。这才是原主的家吗？她真的要走进去，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吗？

她看了眼萧平安，萧平安的眼里都是鼓励，鼓励她勇敢面对，勇敢向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看着吴翠喜抓起门环，用力敲门。

“快开门，快去禀报老太太，大娘子回来了。”

声音里都洋溢着欢快。她回来了，这个家的人多高兴。可她，不是她。

大门上的小门开了，吴翠喜匆匆进去了。

约等了盏茶功夫，人群从影壁后涌了出来。

走在最前边的是个两鬓霜白的老太太，满头珠翠，在两个侍婢的搀扶下，急急地走来。

落后她一步的是个年轻夫人，三十岁上下，梳着高高的发髻，乌黑的秀发上贴着一圈花钿，插着一支镂空穿枝菊花纹钗，格外动人。

再后边跟着两个妙龄少女，估摸着十二三岁的年级。五六个婆子并七八个侍婢，乌泱泱站了一堆。

“我的乖孙女，你还记不记得祖母？快让祖母看看。”还没到近前，孟老夫人急切的声音已响起，双手颤巍地伸过来。

向晚摇摇头。她没法热情地回应，她连声“祖母”都叫不出口。

孟老夫人几乎是扑了过来，在她跟前半米远站定，紧接着是一声惊呼：“你的脸——你的脸——！”

那是用药草汁抹出来的，效果堪比毁容。

这个名义上的祖母，会心疼吗？

向晚看向祖母的眼睛，她看到了震惊，似乎还有一丝嫌恶？余光扫到的众人，眼中闪烁的是幸灾乐祸么？

她有些不安，后退了两步，身后是萧平安，对，萧平安——

萧平安看着这些莺莺燕燕，脂粉气扑面而来，脸都红了，低着头，他也退后了两步。

听到老夫人惊呼，他赶紧解释道：“老夫人宽心，这是抹的草药汁，用清水便能洗净。小娘子天资绝色，出此下策，以防万一。”

“多谢这位郎君。”孟老夫人闻言，放下心来，笑眯眯的，亲昵中带着点责备：

“你这孩子，没事就好。你阿爷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气性这么大。等会找个大夫看看，怎么就失忆了？”

孟夫人黎氏接过话茬：“娘，咱家晓婉吉人自有天相。大夫开点药，肯定就没事了。再说，失忆也不是啥大不了的毛病。”

在古人眼中，失忆没啥大不了吗？向晚看向孟老夫人。

“你说的都对。你把这喜事禀告老爷了没有？”孟老夫人笑道。

“早就派人去了。晓婉，一路上累了吧，快回房去歇歇。”说着，黎氏搀着孟老夫人，就往府里边走。

“等等。”向晚站着不动。

黎氏脸上闪过一抹愠色，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你看你风尘仆仆，赶紧梳洗歇息一番为上，还要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