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香囊

庙确实有够破的，屋顶都缺了一角，几颗疏星伴着一弯弦月，从缺口洒下银辉。

就着月光，里面残破的景象一览无遗。满地都是落叶，香炉倒在地上，数不清的香头插在里边，诉说着昔日的繁盛。

菩萨慈祥地望着进来的两人，斑驳的脸庞在月华中显得十分祥和。

萧平安折来一根树枝，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把驴车里的被子抱了出来，铺在地上。

向晚躺在被子上。

萧平安抱着他的柴刀，靠着门口坐下。

二人都没有说话，伴着虫鸣蛙叫，想着自己的心事。

前半夜向晚睡得很不安稳，总担心门外会再跳进来几个强盗土匪，或者房梁上掉下来几只老鼠蟑螂。

还好，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天快破晓时，她终于沉沉睡去。

向晚是被一束阳光叫醒的。侧头看向门口，萧平安早已不在门口。

他在附近采了些野菜，把厨房里的锅拿到了佛堂外，洗涮干净，又找了两块大石架起了个简易的灶。

胡饼被撕碎，煮在了野菜汤里。没有油，只放了点盐巴，不过比起干啃胡饼，还是容易下咽得多。

“早知道，昨天烤兔子的时候，该拿个东西接住兔油放在这汤里，一定更美味。”向晚小声嘀咕着。

萧平安点点头：“晓婉这主意甚好，下次烤兔子，我一定准备个碟碗，给你盛兔油，煮野菜胡饼汤。”

下次，还有下次吗？还有几天，便是分别，甚至可能是永别。

两人都沉默了。

“其实，你煮的这野菜胡饼汤挺好吃的。”向晚扯出一丝笑，喝一大口汤，努力忽视心中冒出的那股难受的情绪。

萧平安也笑，又舀了一勺到她碗里。

匆匆吃完，随意收拾了一番，两人便再次踏上了路程。

抄小路虽然近许多，但路遇“土匪”的小插曲，让萧平安决定走大路。

不知行了多久，车窗外渐渐传来人语声，驴车也不那么颠簸了。撩起帘子往外瞧，商家正招揽着生意，卖瓷器的，胭脂水粉的，锅碗瓢盆的，针头线脑的……吆喝声，车马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热闹异常。

“我们到沙坪了，想下去看看吗？”萧平安听到动静，转头问道。

“可以吗？”向晚见萧平安点头，两只眼睛顿时亮如天上星子，躬身就要往外跳。

“慢点。”萧平安忙不迭停车，扶住她的胳膊，待她站稳，马上松手。

向晚可没留意这些，如出笼的小鸟般好奇地东张西望。这里任意一个店，卖的可都是古董呀，无论带哪件回去，都可以成为富婆，坐吃等死了吧？

路边有许多摊贩。向晚挤进了一个卖首饰的摊贩前，围着的姑娘们看了眼向晚，纷纷躲开了。那摊主见状，便要嚷嚷。

萧平安紧走几步，赶了上来，把幕篱戴在向晚头上，射向小贩的眼神陡然凶狠起来。尽管他知道那块黑色印记下藏着的是盛世容颜，他也不能忍受别人投来的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

向晚本想抗议，看到街上的女子大多都戴着幕篱，抗议的言语便咽了回去，专心挑选起来。

那小贩见着这彪悍的汉子，抱怨的话一句不敢提，热情介绍起来：“小娘子，瞧上啥了？”

顺着向晚的目光，拿起一个黄玉香囊，开始倾情口才表演：“小娘子真是有眼光。咱这玉香囊可是独此一份，再无二家。您看这上边镂空花纹，可谓是活灵活现；您闻闻这香气，保准让您数里不绝香！”

接过玉香囊，材质并不好，黄色的玉不够通透，上边有杂质，还有两个较大的黑点，就好似美人脸上长了雀斑就算了，还有两块黑色胎记。不过，它上面雕的海棠花很逼真，散发的香气却悠远沉静，若空谷幽兰，令人沉醉，不舍放手。

海棠花，是妈妈最喜欢的花。

向晚轻轻旋转，香囊应声而开，机关做得也算精巧。

“这个怎么卖？”

“不贵不贵，三两即可！”

这是讹钱呢？向晚瞪大了眼睛，昨日里萧平安跟他娘要的银子，好像就是五两？烫手山芋般，赶紧放回原处：“也不是很好看，不买不买。”

“诚心要买，小哥说个实价罢。”萧平安泰山压顶般站着，语气中施加了些许威压。

那小贩见着萧平安腰间别着的柴刀，心中有些鄙夷此人给不起银钱，但自己瘦猴样，万一做出过激的举动，自己不是对手，到底不敢造次，说道:“二，不，一两银子。”

“一百文吧。”

“你这是——”小贩提高音量，瞥一眼络腮胡子和柴刀，音调马上又降了下来，“郎君，一百五十文如何？真不能再少了，您看看这做工，这玉质，都亏本卖了。”

向晚不禁瞪大了眼睛，还能这么砍价？

“既如此，那便包好罢。”萧平安心中有数，这些小贩不赚钱，如何肯卖，此番自己压价，少赚些罢。

向晚看着他，这是少赚一些吗？

萧平安掏出荷包付银子，向晚忙伸手拦着，习惯性掏手机:“我自己给……”

掏了个寂寞的向晚看着压根没口袋的襦裙，假装抚平裙上的褶皱，讪讪道:“我自己给不了。”

萧平安一手交钱，一手接货，递了过来:“嗯，我给就好。”

“你付的钱，那……那你自己留着吧。”

“你，把它送给我？”萧平安挑眉问道。

向晚忽的想起“寄君作香囊，长得系肘腋”的诗句，脸上骤然飞上红云，也不管谁付的钱，一把拽过玉香囊，转身便走。

萧平安觉得好笑，牵着毛驴跟了上去，心中则想着如何能多弄些银钱，好让这娇娇儿能毫无顾忌地买买买。

前方有一个酒楼新开张，门口贴着红纸：“开店大酬宾，每桌送素菜一碟。”

一个跛脚乞丐，端着个破碗，弓着身子站在门前，高声唱着：“正在走，抬头看，老板开家大酒楼，大酒楼，生意好，一天能赚俩元宝。”

那伙计却不耐烦听，丢了一个馒头在那破碗里，甩着袖子一脸嫌弃：“去去去，别家要去！一身馊味，别影响客人吃饭的心情！”

那乞丐也不恼，接过馒头乐呵呵地往向晚这边行来。

那伙计见着萧平安的驴车，眼睛一亮，挤了过来：“客官，住店还是打尖？小店新请了京城的厨子，小娘子尝个鲜，准保你吃了明日还想。”

好巧不巧，他这一挤，那乞丐脚下一崴，竟向一旁摔去。

萧平安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乞丐：“兄台，小心。”

乞丐手很稳，端着的馒头没掉，千恩万谢去了。

店里饭菜香气四溢，向晚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萧平安忽的脸色大变，低吼：“不好，银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