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路

张常宁使用的方法，是赶尸匠中较为正统的。

其实，赶尸匠也分派系，有传承的赶尸家族，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规则技术，不管是赶尸的方式和尸体的防腐处理上，都有自己一套独门绝技。

人数多的便采用张常宁这种方式，被称为“拔尖儿”，昼伏夜出，一夜行进数十里，速度极快，只有那些传承下来的实力雄厚的赶尸家族才会采用这种方式。

而那种单打独斗的赶尸客，往往是被迫生计入了这个行当，一般采用“背尸”的方法，处于赶尸匠鄙视链的最下端。

不仅仅因为他们势单力薄且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更因为这一派的赶尸匠往往不遵守“规矩”。

早年听说有赶尸匠为了减轻负担速度更快，甚至将尸体的脑袋四肢割下来，身体就地掩埋，然后用干草扎一个身体缝合上脑袋和四肢，再穿上衣服以假乱真，手段极为卑劣。

这种赶尸匠，一般最喜欢故弄玄虚，使用一些手段让人不敢靠近，好让他们的行迹不被败露。

据传，清同治年间，湘西怀化的一名赶尸匠，在一次赶尸过程中便使用了此法，将尸体身体弃之荒野，头颅和四肢缝在草人上，以此减轻重量提高速度。却不想中间出了纰漏，等到了雇主家却突然发现尸体的腿竟掉了一只，被人看出了蹊跷，而因此事迹败露，不到没得到报酬，还被硬生打出了村寨。

更让那人没想到的是，事情还没完，第二天，那赶尸匠就被人发现死于家中不仅如此，其一家老少六口，都死于乱刀之下。小道消息说，那雇主与附近一土匪头子有旧，在雇主串联下连夜下山进行报复。

经此一事，许多赶尸匠都收敛许多，宁愿劳累一些也不愿冒这种风险。但也有一些胆子大的选择铤而走险，不过这一类大多都是家中无人的鳏夫绝户。

从皋城到湘西路途何止千里，赶尸又不能走官道大路，只能选择那些人迹稀少的小路，昼伏夜出，一来二去，耗费的时间更久。

用了三天时间出了安徽边境进入湖北，又花了十来日，一路通过鄂州咸宁，渐渐逼近湖南地界。

这日，路过小木岭下的双龙湾，刚走到龙尾处，天气便骤然变冷下来。经验丰富的张常宁赶紧让队伍加快速度，寻找过夜的场所，因为他知道很快就有一场急雨要来。

山林地区的气候比平原更加变化多端，双龙湾在山脚下的盆地处，白日温热，氤氲漫布，一入夜气温骤降，水汽遇冷凝聚，便会降下一场冷雨，就算严寒冬季依然如此。

此时才刚入夜不久，领头的张常宁扛着孙子张国柟顺着山林边的小路急行，他隐约觉得这片地方有些熟悉，似乎当初在湘军的时候经过此处，倒是不记得附近有没有避雨的所在。

很快前方出现岔道，张常宁本能选择路况较好的那条，而就在这时，一路上充当隐形人的田明中突然指了另一条路。说这条小路虽然路况不好，但植被较少，说明有人走动，顺着这条路也许能找到避雨之所。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张常宁竟鬼使神差的同意了。随即队伍转道，不到半个时辰便有淅沥小雨落了下来，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雨水似冰，一群人却个个心急似火，若是淋透了衣裳，这十冬腊月的天气，就算不被冻死怕也要落下一场大毛病，在这缺医少药的地界，可就生死难料了。

幸好他们运气还算不错，刚转过一道弯，就见前方山脚下下隐约有一座房屋。众人都觉得古怪，因为这房屋只有孤零零的一座，且造型怪异，形似一具大椁，就算那些隐居避世的“居士”，怕也不会选择这种人迹难至的荒岭。只有见多识广的张常宁心中明了，那房屋恐怕是附近村庄部族的人专门建造的“暂厝”之所。

所谓“暂厝”，就是棺柩暂时停放的所在，柩就是装有尸体的棺材。在一些地方，有人死后不下葬先搁放一段时间的风俗，甚至有的长达数年，这样就需要有一处地方用来放置棺柩。这有区别于义庄，义庄的棺柩往往是那些客死异乡的人来不及移灵而暂时停放的地方，而厝棺是一种风俗，两者有本意上的区别。

张常宁心中一松，相比于义庄，这种地方对他们更合适。一般义庄往往会有留守的人看守，而这种地方只会停放棺柩，一般不会有人看守，对于赶尸人来说再合适不过。

几人抬着尸体快速接近，刚到厝前，却突然见门的一边立着一道黑影，朦胧不清，却让众人都是一惊。

走近一看才发现，黑影竟是一个纸人，像是陪葬的童男童女，但只有一个童男，被人竖在门边。而且纸人十分古怪，表情刻画的十分生动，似乎还带着一丝怪异的笑，让人瘆得慌。

秉着心中的一丝不安，特意嘱咐了众人莫要招惹这个东西，张常宁提着马灯率先进入厝内。

里面有三口暗红棺柩，两大一小，看样子停放时间起码都超过一年了。按照此地风俗，厝棺时间一般在一至三年，这三具棺柩的时间都在情理之中。但不知为何，看着这三口棺柩，张常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想来想去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最后只能放弃。

拿着罗盘选好了方位，让两个儿子将尸体竖在东南角的墙壁处，在周围撒上驱虫的药粉，防止有老鼠黄皮子等偷偷啃食尸体。然后用红绳栓住尸体的双脚，中间挂上一枚铜钱……

每一次停下和出发，都要重复进行一些繁琐的仪式，这是赶尸途中必不可少的。

弄好了一切，已经夜深，小孙子张国柟躺在角落的干草上，盖着他的老棉衣，睡得很是香甜。他的一根脚趾上拴着一根红绳，一直连在不远处的尸体身上，一切显得既神秘又诡谲。

张常宁毕竟年岁大了，又是连日赶路已十分疲惫，吩咐了两个儿子轮流守夜，便躺在小孙子身边准备休息。刚合上眼，就听外面的雨势更急，隐约有闷雷声传来。

冬日打雷可是极为少见的，民间还有“雷打冬，十个牛栏九个空”之说，意思是说，冬天打雷，暖湿空气很活跃，冷空气也很强烈，天气阴冷，冰雪多，连牛都可能被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