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张常宁

果不其然，不出两年，湘军便遭裁撤。一部分解散，一部分归入淮军麾下，而最后一部分是较少的死忠分子，依然自称湘军遗留下来，只是远不复当年之况。

张常宁归属的部队是鼎鼎大名的马德顺部，乃是当时淮军第一支骑兵营，其下能人异士颇多，据说当时整个河南大部分的武林高手都被网罗其中。张常宁能被看中，听人说是因为他有一项神奇的本领，在黑夜中视力非常敏锐，甚至能看到数百米之外的情况，做斥候绝对是一把好手。

早几年张常宁随着淮军南征北战，立下了一些功劳，但由于出身草末，除了一些赏钱，却是没得到多大晋升，几年下来，有些心灰意冷，后来索性退了下来在皖西皋城定居。当然，这是明面上好听的说法，真正的原因他这段时间和一个女子勾搭在了一起。温柔乡是英雄冢，一来二去，那点儿雄心壮志都耗费在了床上。

女子姓吴名雪晴，不是什么正经人家，而是青楼里的窑姐儿。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一开始张常宁也只是抱着玩乐的心思，心中明白着呢。这年头，世道越发乱了，不说朝不保夕，这风气也每况愈下。青楼的生意也不好做，就算谁家有点闲散银子，估摸也都揣兜里留做活命的本钱，谁还会丢在这大水坑里。他觉得这窑姐儿是觉得生意做不下去了，还整天担心着离城不远的狗腿弯的独山上那窝土匪进了城，将她拿了去。若是去做压寨夫人那还算好命，若是被赏给下人做那逗乐儿的淫～贱操行，当真生不如死。

所以，若他是对方，也愿意找个靠山。这年头，能玩得上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他张常宁在这一片，也小有名气。朝廷御赐“巴图鲁”马德顺手下的兵，谁听了不竖起大拇指，她一个窑姐儿能攀上这么一棵不大不小的树，也算她的福分。

可是后来一打听，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完全不靠谱。

这城中的青楼来头可不小，竟然跟京中的和声署也就是以前的教坊司挂着勾的，其中一部分陪客就是从那里送来的，上了刑部卷宗的官妓，可不是一般的窑姐儿。这吴雪晴的父亲吴嘉良以前是在京中做官，什么五官灵台郎，清水衙门里面的从七品，死活不受人待见的那种，反正他是没听说过这种官。

据说因为一件事受到牵连，全家老少一十七口，男的都被发配到宁古塔去开荒，女的都送进了和声薯。

得知内情的张常宁顿感到头大，本打算用多年攒下来的积蓄给女子赎身，但这官妓跟一般的窑姐儿可大为不同，朝廷定了名分的，没有上面特赦，这笔买卖可做不成。

这里可没有什么可悲可泣的爱情故事，张常宁胆子很大，但也没有大到敢跟朝廷对着干的程度，这事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要说这吴雪晴也算得上有情有义，知道自己无法脱身，竟亲自给他保了一桩媒。女方还是一名良家女子，张常宁见了第一眼便相中了，那女子生的白白净净，大脸盘子，屁股也大，是个生儿子的料。其父亲竟还是吴雪晴当初的一名恩客，听说老家也是湘西的，早年经商来到这里定居，只是最近局势不稳，生意一落千丈，正急需一笔钱来周转。说直白点，就是想用女儿给自己换一笔应急的钱财。

就这样，湘潭出身的张常宁，便在这皋城开了枝散了叶，靠着早年积攒的一笔银钱做了点小本生意，风里来雨里去，虽没有大富大贵，日子倒也过得去。

转眼便过了三四十个年头，届时的张常宁已经近七十岁高龄了。此时的国内更加动荡不安，腐朽不堪的清王朝已经病入膏肓，明眼人都明白，这样的日子已经快要到头了，不出三五载，大乱定会到来。

张常宁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但没想到事情就这样突如其来。

这天张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自称田明中，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尖嘴猴腮三角眼，肮脏破烂的老棉衣外面罩着一件崭新的对襟大褂，看起来不伦不类，不知道是不是从哪里借来充门面的行头。

让张常宁吓了一跳的是他开口说自己是他的小舅子，之前一直居住在湘西老家，最近才来到皋城。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妻子竟然认同了对方的说法。

这让张常宁十分奇怪，他从来都不知道妻子还有一个弟弟，自从二十年前老丈人亡故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的任何一个娘家人，这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兄弟？

人老成精的张常宁心中已经预感到，这人的出现，恐怕会带来一些麻烦。

果不其然，田明中见到张常宁后直接说明了来意，认亲是次要的，真正的来意是受人之托。

托他来的是城南有一户姓白的大户人家，

白老爷也不是皋城本地人，祖籍是湘西的张家界，早年间是一名倒爷，做的是古董生意，走南闯北好些年，后来在皋城开了一家当铺。

都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这年头像这一类的行当都渐渐衰退了下来，这白老爷不知道拜了哪方财神，竟在这慢慢发了家，成了皋城有名的大财主，虽然如今已经改行经营布匹粮油生意，但那间老当铺还保留了下来。

就在两天前，白老爷的一房小妾突发疾病去世，白老爷想将尸体送回湘西老家安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张常宁曾经是湘西一个赶尸世家的一名赶尸人，所以便托人找到张常宁，想让他帮忙将尸体送回去。

张常宁听后便沉默了，因为对方说的的确是事情，早年间他的确做过一段时间的赶尸人，后来加入湘军之后，便没有再从事过。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张常宁最终答应了白老爷的请求。

并不是因为对方给出了丰厚的报酬，而是他从这件事情当中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知道他赶尸人身份的，在整个张家，除了自己没有别人，甚至连妻儿都不知道。

而早年跟他一起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因为一次事故，几乎都死光了，在他投军之前便不存在了。

最后他只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他曾经的顶头上司马德顺。他曾在刚入营的时候跟对方说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