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沈阳道

一国营二集体不三不四搞个体。这大抵就是改革开放前人们普遍的价值观。

八十年代初期，经过几年的摸索和发展，国内的经济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敏锐的人已经预感到大势将如滚滚洪流般到来，国内各行各业都将掀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即使如此，对于绝大数人来说，做买卖仍然是不被接受的，甚至，在一些保守的人眼中那是低人一等的营生。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仍旧毅然投入了滚滚洪流里的大势之中，幻想着凭借年青的身体和冲劲，能登上这艘势不可挡的大船，乘风破浪，辉煌腾达。

和我一样怀揣着同样梦想的，还有我的死党老呆，这也是人间的一朵奇葩。我和他的关系，那不能说是臭味相投，只能说是蛇鼠一窝。

我叫他老呆，但却是个人精。头两年被他老子撵去当兵，五大三粗的汉子，可是抱着我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号啕着这一趟去可能就回不来了，让我帮他照顾那八十岁老母和嗷嗷待哺的幼儿。这要是被他老爹瞧见，非把他打出屎来，二三十岁的老爷们连女人味都没有尝过，哪来的嗷嗷待哺的孩儿，还有，他老爹的老娘估计也不过八十岁而已。

后来我安慰他，凡事要看开点，说不定很快就能回来了呢。

本来是无心之言，没想竟被我言中了，不到一年，这货就被赶了回来。没错，就是赶了回来，听说这家伙在投弹训练的时候，手一抖竟把手榴弹扔到他们排长的脑袋上，要不是人素质过硬反应快，指不定没上战场就死在他这猪队友手上。我严重怀疑，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之后不用说，部队里待不下去了，回来后又被他老子关起门好抽一顿。这家里也待不下去了，只能来投奔我。

但是，那时对于文化知识不高而又没有什么特殊手段的人来说，能选择的买卖其实相当有限，可谓理想膀大腰圆，现实却骨瘦如柴，最后只能又捡起祖传的手艺，当起了倒爷。

但以我的水平，不可能像我家老爷子那样去做“包袱斋”，也没那个资本，但当个“铲地皮”的，还是绰绰有余。所幸也并不需要多少本钱，一双眼一张嘴，再带上一些粮票几斤肉票，这买卖就能做得成。

不过，这事儿能耐只占一部分，更多的还是看运气。运气好的话能开张吃三年，甚至，碰到山里的“龙打滚”，走路都能踢出个金元宝。但要是运气不好，三年跑下来也弄不到三瓜俩枣。

这个时候还没有上规模的古玩市场，就算有，也只能在旧货市场里占据一角，不被官方承认，就连这方面最早的沈阳道，也只是稍微有点苗头，还没有形成规模。

此时国内比较出名的地方，除了沈阳道也就是京城的潘家园等几个地方，但那个时候，古玩无法进京，因此大部分都汇聚在京城旁边天津的沈阳道，所以那些懂行的人或是喜欢这些东西的人，首先要去的就是沈阳道。

沈阳道的星期四是最为热闹的，想要摊位的甚至要半夜去占地，人流量之大，在当时可谓首屈一指。

不过相比于白天的市场，一些人更喜欢逛夜晚的鬼市。黎明前，市场里熙来攘往的非常热闹。每个摊位都点着一盏煤油灯、蜡烛、豆油灯什么的。远远望去，那灯影明明暗暗、忽忽闪闪，影影绰绰的还有买卖的人在活动，那阵势，不知情的人准得吓一跳。

我和老呆便在那里占了个摊子充当据点，这买卖算是开张了。每天早出晚归或晚出早归，风凉水便时便出去几趟，也许是时运不济，任凭使尽了能耐，也只能勉强混个温饱。

没办法，这年头能在这地儿混的，哪一个不是猴精猴精的。再加上好东西实在太少了，能碰到个翻身凤凰就算撞了大运，一般情况下，就是弄点儿旧东西，甭管好坏，自己随便加工一下，去糊弄一下外行，但是这效率，自然就不用说了。

三两年如一日，这般下来，两人都有了散伙的念头。若一直这么混下去，真不如找个工厂去做活。听说隔壁的肉联厂的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好几十块，逢年过节还发东西，大棒子骨头可劲儿往家拿，做出来了骨头圆子都能顶风香十里，可比我们强多了。

不过这个想法没能付诸行动，不是不想，而是没有来得及，突如其来的一个人，改变了一切。

这日鬼市里，来人穿着有些古怪，着一身青灰色长袍马褂，外面挂着一间氅袍，宽大的帽子挡住了大半张脸，一副晚清时期的装扮，与周围一众中山装的人群格格不入，只能勉强分辨出是个男子。人走到我们摊子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转身走向一边漆黑的巷道。

两人面面相觑，在这沈阳道混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他那手势是什么意思。是说他手里有东西，问我们收不收。

两人有些犹豫，一般的外行人可不懂这行里的规矩，不知这是哪个山头的盘山虎还是哪条江里的混江龙，找上咱们哥儿俩，感觉有些怪。

老呆却是个混不吝，说这两年上头有风声传出，国家要来一次“拉大网”，专门治理那些作奸犯科的犯罪分子。这明目张胆的，总不至于是劫道的。抛开这点，就算来的是“生坑”或“鬼货”，咱也能将其留下，就怕是个“新货”当“尖货”，想坑咱一笔，不过只要招子放亮点，别打了眼，就没错。

我一听在理，也放了大半颗心，这方面我可算半个行家，一般的东西还真糊弄不了我。当下两人便揣着满肚子疑惑和好奇，随着那人走进巷道。

人就站在巷道口不远等着，面前搁着一个箱子，上面挂着一把大铜锁。这人终于开口说话，操着一口京腔片子，竟然一开口就点出了我的名字，然后直说面前的箱子是专门留给我的，完后转身就走。

他娘的，这买卖没成人却要走，指定有古怪啊。恰好那人经过我身边，我下意识一把抓住对方的袍褂。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对方的衣服被我一把扯了下来，而身体却猛地散了架，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