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宿舍鬼话

夏日，漫长的酷暑伸出了它勾魂的爪牙，恨不得将所有人于高温中熔化、蒸发。校园内，除了地面上那成群的蚂蚁——那一堆堆聚集在过路学生散落的饼干上的，快速蠕动的蚂蚁群，没有任何生物希望在那恶毒的阳光底下多呆一秒。学生们撑着被晒得发皱的遮阳伞，在扭曲烘热的空气中匆忙赶回足以救命的宿舍——尽管宿舍破烂得与贫民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XX外国语大学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甚至不能称之为学校的地方。历届学生们不知道学校的经费都去哪了，这个问题也许只有校高层才知道吧，据说是买了价格昂贵的数据库，但这显然不是大家想要的。学校的宿舍就像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楼梯上的地砖脱落大半，墙上满是垃圾的污渍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鬼画符，地面散发着恶臭，那是拖过常人不想多待的卫生间的拖把的味道。宿舍的环境强烈地影响了学生们社交的欲望，大家一回来就窝进闷热的、挤了六个人的房间，用脱皮的木板门将自己与走廊隔开。

宿舍里发生过各种各样的事情，有学生失恋拿破酒瓶子割腕的、有给室友饮用水里下毒的、有突发心脏病送医院的，也有“脏东西”作祟的。

这个故事是一位学长告诉我的，他是他们那届工管某班的班长，而故事，就在他们大一那年发生。

那是一名叫张晗的男同学，由于身体原因，他休学一年，第二年才来报道。他来了之后，为了确保他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宿管把他安排在了学长所在的那个宿舍。他来的那一天，他们家里来了很多人，但穿着都十分古怪，男性一律都穿着颜色暗淡的中山装，女性一律都穿着未改良的旗袍，与周围路过的同学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可张晗的穿着倒是很正常，清爽的白色短袖上衣搭配深蓝色的细布牛仔裤。他看上去比较瘦，但是身材很匀称，只是眼圈比较重，眼睛的瞳孔比较小，白森森的眼白占据了眼睛的大部，当时他走进宿舍时学长正背对着他在收拾自己床铺的东西，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到来，但当他转过来看到他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帮张晗安顿好之后，他的家人们离开了，他们离开时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甚至让人感觉他们是飘走的，在出校的路上，学生无不一一驻足观望这一家人，门岗更是目光一刻不敢离开他们身上，生怕他们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一家人出了校门之后，坐上几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

张晗在学校里每天四五点就醒了，伴随着阴沉的暮色踏出宿舍，他起床的动静比较小，但是有时还是会吵醒一些室友，久而久之，同宿舍的同学就都知道他起的很早了，他们很好奇张晗每天起这么早干啥去，因为那个点宿舍大门没有开，根本出不去，而张晗每次都衣着整齐，背着书包出门，仿佛是要去上课了一般。

有一天，一名室友实在好奇张晗每天早上在干嘛。于是等张晗出门之后，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快速跟了上去。

天空中尚无晨曦之色，而宿舍大门也根本没有开，那么张晗到底要去哪里呢？跟在张晗背后的室友想着，再一瞥，只见张晗竟然像前方没有东西一样从宿舍大门中穿了过去。这把室友看呆了，他微张了一下嘴，眼睛愣愣地看着，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决定跟上去，看看究竟是门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到了门前，他用手轻轻碰了一下门，冰冷顺着他的指尖流入了他的血液中。

怎么回事？他看着眼前这扇白色的玻璃门想着，这门确实穿不过去，可张晗为什么······突然，他看到了宿舍楼下转角处的张晗，他身上穿着的不再是清爽的牛仔套装，却像极了古代人死时下葬用的麻服；他的书包也不再是布制，而是古人上学用的木箱；更可怕的是，他的头以一种极度不合理的角度向他转了过来，要是普通人，脖子恐怕已经断了吧，但张晗的头，几乎是直接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仿佛脖子那里只有一层皮，张晗正盯着自己，一双眼睛注视着他。四目相对，室友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发现那双眼睛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大，刚开始只是一颗玻璃珠那么小，到后来竟与一个篮球差不多大，而且全部变成了黑色。室友此时已经双手倒扶着墙壁，大气不敢出一声。但马上他的脸上就全没了血色，因为他发现，那并不是眼睛变黑了，而是眼球中有很多只密密麻麻的瞳孔，就像一窝窝蝌蚪卵一样在眼球中翻滚蠕动着。室友再也忍不住了，“啊”的大叫一声就往楼上跑。

一层一层地往上跑，室友越来越感觉不对劲。随着楼层的向上，墙面变得越来越黑，可是在平常，就算宿舍到了熄灯时间，楼道里的灯也不会熄灭，怎么今天晚上除了刚刚自己爬上来的一楼，往上几层的灯都灭了？宿舍就算再怎么脏，墙面也不至于黑成这样子。室友拼命往上爬，宿舍在六楼，还有一楼就到了。这时，他的脚磕到了破败的瓷砖，摔倒在楼梯上，他爬起来的同时顺势回头望了一眼，刚刚他跑上来的楼道已经看不清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海一般的黑色，那黑色中似乎有很多看不见的脏东西在缓缓地向他袭来。他没命的赶紧爬起来，不敢再直视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向最后一段楼梯冲去。

写有“6楼”字样的标牌在楼梯尽头隐隐约约地显现，可是标牌下面，什么也没有，一面暗白的墙壁无声地立在那里。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室友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这句话，他绝望地慢慢向后转过头，黑暗已经侵蚀了刚刚他来的那最后一段路，楼梯除了楼梯口还能看见外，楼梯已经全部陷入了黑暗，似乎就像一条分割线将两者分开了一样。室友无法往前走，也不敢再回到那未知的黑暗中，他无助地蹲到了墙角，双手抱住头，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地面，不敢抬头，甚至连呼吸都感觉很困难。

他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幻觉，都是一场梦，这个想法让他心里镇定了一点，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升起，快要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四周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感觉自己醒了，于是他睁开了眼。

还是那个瓷砖地，他慢慢地抬起头，黑，无尽的黑，黑暗中没有一点声音，但是他的身下，那个悉悉索索的声音持续地响着。冷汗顺着他的头发滑到他的脖颈，他慢慢地低下头，在他身下是一块渐渐向外蔓延的黑，那片黑悉悉索索地抓住了他的脚后跟，随后继续向外，渐渐吞噬了他的整个脚掌。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响，室友吓得再一次闭上了眼。

悉悉索索的声音还在继续变大，大到震耳欲聋。室友嘴里开始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眼睛闭得要凹进去一样。

突然，那声音戛然而止，结束了吗？舍友睁开眼，只见那地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瞳孔。此时已经处在奔溃边缘的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见了一张布满眼睛的脸。

“三西以西，邱有乌目，其面无质，唯乌眼盈耳。”

                                            ——《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