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雪中秽

有些事情就像下雪，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等你发现了，它却已然是白茫茫的一大片，不可收拾了。

赵叔的预言后，种种不顺的厄运，也果然接踵而至。

因为下雪封路的原因，我们“老东北”餐馆的生意变得格外不好，前后两个多星期，常常开一天店，也看不见两个食客。最惨的时候，更只能靠“外卖小哥”的派送业务勉强维持。

我老家的县城极小。这导致各种行业的规模都不大。全县城从事外卖业务的人，满打满算也只有二十五个。连一个幼儿园的大班都凑不够。

在巴掌大的县城里，这点人力换平常是绝对够用的。但大雪之后送餐的速度慢，再加上点餐的人变多，一来一回间，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小黄人”就变得炽手可热起来。

大雪后是小黄人赚钱的黄金时段。最繁忙的时候，我常常能看见他们同一个人一天来往我们餐馆五六次之多。

他们都是勤劳的人，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映像。

不过在这些人中，给我最深映象的一位，还要算大风车。

大风车的真名叫“田黄”，是我们县城少有的外来人员，据说以前在矿上干过。之所以大伙都管他叫大风车，是因为他的黄头盔上总顶着一只明绿色的塑料风车。

这只风车每次都随着他的出活迎风摇曳。显得特别显眼，久而久之，便为他赢得了“大风车”的外号。

大风车是外卖员里最吃苦的。别看他天天和大鱼大肉为伴，但每天中午来我们这里吃午餐的时候，却只点最便宜的大碴子粥加腌咸疙瘩。尽显节俭质朴。

外卖员早出晚归身体累，大碴子粥又没什么营养。所以好心眼的赵叔便让我给粥里多加抗饿的“薏米仁”。隔三差五还给他送个鸡蛋，却从来只算一盘咸菜的钱。

也因为这点照顾，大风车便成了我们这里的常客，每到下午两点外卖员吃饭的点，他必定光临。

我对于赵叔的殷勤做法起初不理解，但他后来的话让我恍然大悟。

他说：“外卖员是咱们和食客之间的桥。对桥好点，路便也好走。这是经营之道。”

赵叔的经营哲学很让我佩服。所以我对大风车这样的外卖员便也实打实的好了。

不过没过多久，我便对这位兄弟好不起来了。因为，他的口味突然间发生了诡异的改变。

雪后一个多星期的某天。大风车准时来到我们店里吃午饭。

彼时他一进门，便出人意料道：“小施。我今天不吃碴子粥。给我来硬货。上份‘葱爆护心肉’，再来两碗干米饭。”

“嗯？”我听着大风车中气十足的吆喝，诧异地问他，“你手让油烫了吗？”

“没有哇，”大风车困惑，“咋这么问？”

我回答：“手没过油，那为什么突然这么‘大放’呢。”

大风车听了我的调侃，脸上一阵不好意思道：“嗐！少拿你老哥开涮。我省吃俭用，是有目的的。现在目的达到了，自然得吃点好的补补。”

“目的？”我好奇地问他，“什么目的？”

听了我的问话，大风车的脸上瞬间挂上了不好意思。嘴里也支支吾吾的。

不过就在这时，与他一同来我们这里吃饭的外卖小哥突然越俎代庖道：“他能有什么目的哇。赞老婆本呗。这是找着老婆了，又怕身体受不了，开始补了。”

“哈哈哈……”

随着同伴的话，老东北餐馆里响起了激烈的笑。在那笑声中，大风车脸上更加不好意思。我则摇着头，带着他的餐单去后厨找赵叔备餐了。

护心肉是东北人眼里的珍馐。

这块稀罕的肉只生长在猪心脏外边，也叫‘护心肢。最适合做下酒菜，因为肉里有筋膜，所以吃起来极有弹性嚼头。其滋味之美，远非一般猪肉所能比拟的。

最关键的，这玩意还大补，据说是因为某种激素含量特别高。

十六岁的我那时还并不清楚为什么有了女朋友就要吃这些玩意“补”。所以我将餐单交给了后厨房后并没多想。

不过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大风车口味的变化还在继续。最终让我不得不多想一些旁的。

自那天之后，大风车午餐和晚餐伙食质量直线上升，从护心肉到锅包肉再到猪血肠，吃的都是极具老东北特色的重口料实之物。而且有的时候还在晚上十二点来提单拿货。

大风车吃得一天比一天“补”。可即便如此，他的身体素质却在以极其快的速度下降着。第二天生他生了黑眼圈；第三天则出了颧骨凹；到第四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的手甚至都有点抖。

大风车好好一个人几天就蜕变成如今的样子。当真让我意外得紧。

所以在那天中午，我往后厨给大风车传菜的时候，便赶紧将自己观察到的诡异情况告诉了赵叔。

赵叔听完我的话，原本饭菜的炒勺竟然不动了。虽然他只是简单的“住勺”动作，却让我惊了一跳。

因为赵叔说过，厨人做菜是第一位的事情。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再大的事情，也得完成食单上的菜肴再说。

因为规矩使然，短暂的停顿依旧让我看出了赵叔内心的不安。而随后赵叔的话，更是让我心惊肉跳起来。

他问我道：“小施。大风车和你说话的时候，有没有在他嘴里闻到股臭气？”

听了赵叔的话，我大睁眼回道：“嗯！他嘴里的口气今天特别重。就好像……”

“韭菜盒子加臭鸡蛋的味道。”赵叔居然说出了我想说的形容词。

我听了赵叔的话，一阵惊愕。同时越发感觉事情不简单。

赵叔把菜肴炒好装盘后让娇娇端上去。又迫切的对我道：“小施。我需要给大风车加个菜。你去帮我备料，把豆芽、白菜、棒子面和桑皮宣纸拿过来。”

“咱们店里没有宣纸。”我困惑，“做菜要纸干嘛？”

“没有就去买。”赵叔口气越来越着急道，“来不及详细解释了。你只要记得这道菜很关键，能不能救大风车的命。都压在这道菜上边。”

听着赵叔的话，我困惑地问：“大风车发生什么事了？”

“那道菜做出来之前，我还不能下结论。”赵叔回答我，同时望着厨房窗外的积雪。

片刻后，他又言道：“肯定有某些东西，跟着这场雪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