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大橘为重

周棋的问题并没有让逐个觉得很惊讶，做为接待员，掌握自己“客户”的信息是工作基本要求，或者说逐个已经预估到周棋会这么问，他稍微顿了顿说：“青申原有规定，就算是工作人员，想要跨维度见某个亡魂也基本是不允许的，除非领导给指派了特殊任务，经过几层审批后才能拥有去另一个维度的权限。”

刚刚燃起一点希望火焰的周棋大失所望，顿时没了精神。虽说在别人眼里她一直是个心很大、从不钻牛角尖的人，但周棋自己心里清楚，别人看到的最多只有一半是真，另外一半都被她深深藏起来了而已——她最柔软的一面，她最纯的悲喜，只留给了自己最亲的人们。

她并不认为自己理所应当就可以在这死后世界再见到姥爷一面，只是没想到逐个给的答案这么劈头盖脸的就把自己那点希望给抹杀了。

“只是想见到亲人最后一次，把没来得及表达的告诉他，怎么对我来说就这么难呢？”周棋不想认命，脸上写满了无奈与悲凉。

逐个知道，她之所以会这么执着想见到姥爷，其实是有原因的。几年前周棋的姥姥去世时，周棋人在国外没法立刻回来，所以也是错过了见到老人最后一面。因为这件事她决定了抓紧时间，不管怎样也要快点回国。

回国后不久，周棋曾捡到过一只流浪小橘猫，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小橘猫从濒死状态健康长成一只胖乎乎的大橘猫，周棋把朝夕相处的他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爱护。三年后，某次周棋出门旅行，把猫托付给妈妈照顾时，这只猫不幸咬到了绿萝，中了天南星毒死去，于是远在异地的周棋再次错过了最后一面的机会。

人的一生这么短，至亲这么少，又有几次这样的时刻可以被一次次错过呢？

周棋曾发誓说再也不让自己错过关键时刻陪伴在亲人身边的机会，所以回国后就算没有和姥爷住在一起，也是时常去探望老人，每次都变着花样逗姥爷开心，背着保姆和亲戚偷偷给姥爷带糖葫芦、蛋糕、烤肠这些“不健康”但姥爷又很爱吃的食品。

姥爷毕竟九十多岁了，周棋只想让姥爷更开心，哪怕只是一点点，她也会觉得很满足。

可就在今年，周棋所在的城市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洪灾，大水迟迟不肯退去，城市交通和出行都受到了巨大影响。这段日子里，很多老人因为无法及时就医而抱憾离世，周棋的姥爷就是其中之一。当洪水退到急救车可以开进小区的时候，姥爷已经扛不住了。

而那时，周棋还被困在自己家中，附近的信号基站和主电路都被水淹故障还没修好，断电断网，她靠小区发放的泡面和矿泉水维持饮食，根本不知道最爱的姥爷已经永远离开了自己。

当她接到通知的时候，姥爷已经被送到殡仪馆火化了。

想到这些，逐个虽然很想深深叹口气，舒缓一下内心的压抑，但还是忍住了。他安慰周棋说：“你别难过…我可以试试申请调取部分关于你姥爷的档案，范围定在和你有关的那些。”

“但这有什么用呢？”周棋感觉自己快要失控了，她想不通，自己明明一直努力做个善良的人，对社会有意义的人，怎么就会如此命运叵测。

“也许没法等同于让你见到姥爷，但你不想知道从小到大，你在他的眼中，他的世界里是什么样吗？”逐个轻轻地说着，一字一句都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碰碎了周棋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在姥爷的眼里吗……确实，我从来没想过这些，我只是单方面思考着该做和不该做的事。逐个，谢谢你，那就麻烦你帮忙调取一下姥爷的这部分档案吧。”

看到周棋的眼里又重现光彩，逐个在心里舒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我该做的。”

“啊？青申原的工作人员还有义务帮亡魂做这些事情啊？我还以为你们只负责接待办理手续呢……”周棋有点诧异，“这就是无论在哪里，公务员都是抛开一切为基层老百姓服务的精神吗？我有点感动了哈哈！”

“呃…”逐个揉了揉他略微发红的鼻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总之，你先安心随我来一起办手续，我会想办法帮你申请调取资料的，好吗？”

“好！好！当然好了！咱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你都这么够意思帮我忙了，我肯定会配合呀！”周棋大大咧咧的表情和语气，把逐个逗乐了，不由自主嘟囔了一句：“你一直都很懂事呀…”

周棋愣了一下：“……一直？哦～你是从我的资料里感受到的吗？哎，我在你面前是毫无隐私可言咯！话说干你们这行的，看到过那么多亡魂的个人资料，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吗？”

“还好吧，就跟医生每天给病人治病开刀，在外人眼里这是很难完成的事，但医生们早就习惯了，就跟修理机器似的，不会有心理负担。哦，你看，咱们快到青申原营业大厅了，就是在这里排号、填表。”

周棋朝向逐个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建筑物，大致是九层塔的样子，因为天黑看不太清楚。

“逐个，这个建筑物的样子也是按照我的意识想象出来的吗？别人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不一样是吗？”

“是的，你现在所处的世界，一花一草、一星一月，都是你心里映射出来的样子。不过青申原这个大厅，确实有九层高，只是按照不同的映射，呈现出不同样子的、有九层高的建筑物。”

周棋心想，“步测”这青申原的大小也就半径三公里吧。“逐个，这里难道一直都是黑夜吗？我的心不会一直这么黑下去吧？”

“哈哈哈哈！”逐个又被周棋的话逗笑了，他举起手，特别犹豫又艰难地朝周棋的头顶伸过去，距离还有五公分时又缩了回来。

周棋看了他一眼，问到：“我头发上沾什么东西了吗？”

“咳咳…嗯嗯对，你头发上有根猫毛，我帮你弄掉。”逐个的鼻头变得更红了，还稍微有点水汽在上面，看起来粉噗噗光亮亮的。“呐，你看，这猫毛还是橘色的呢。”

周棋听到“橘色猫毛”这四个字，脸上闪过一丝冰凉。

“我以前确实养过一只橘猫，叫路路。是我没照顾好他…说起来有一件很神奇的事，就是路路死后的第七天，我梦到了他。梦里我因为知道路路已经不在了，所以抱着他跟别人说这是假路路，如果是真的路路，我抱起来他肯定会舔我鼻子。然后你猜怎么着？”

“……”

“然后我把他抱起来，他很不屑地舔了舔我鼻子，我仿佛听到他说“妈的智障”，哈哈哈哈。”说到这里，周棋笑出了声，逐个看着周棋，眼神深邃又清澈。

“他舔我鼻子的舌头是热的，我在梦里都感觉到了那个很熟悉的温度。然后，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