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积弊

孟灵均看他乖乖闭上双眼，终于松了口气。寻思着这不过就是喝了两口酒，怎么瞧着像是脑子都没了一样。

一阵寒风吹过，她这才发现方才手忙脚乱的，居然没关门，那寒风呼呼的往里灌，冷得她直打颤。她站起来想去关门，不料顾知微仿佛在她身上绑了线似的，她刚站起来，顾知微就伸出手来拦腰抱住了她，半挂在她腰上，委屈巴巴地道：“阿呆不要走。”

孟灵均叹了口气：“我关个门就回来了。”

“不要！你走了肯定就回不来了。你们都是骗子！”

孟灵均低头看着他的头顶，无奈道：“行了，你放开，我不走行了吗？”

顾知微点点头，这才放开她，又缩回了被窝里。

孟灵均看着他用力紧闭双眼的模样，问道：“阿呆是谁？”

顾知微闻言，张开了眼，看起来有点茫然：“阿呆就是阿呆啊。”

孟灵均哑然失笑，居然问一个醉鬼问题，她真是脑子坏掉了。此刻的他，估计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吧。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孟灵均拉过他的被角勉强盖在自己身上，趴在床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夜无话。

待到顾知微醒过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揉着脑袋爬起来，只觉得口干舌燥，还伴随着一丝丝的头疼。

“你醒啦？”一个清冽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顾知微心中一惊，人瞬间清醒了大半。他向门外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一眼望去，只觉对方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他神色一敛，露出几分敌意来：“沈月白？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沈月白也不客气，大踏步进来，靠着圆几坐了下来，道：“原也找不着的。多亏了刘妈妈。她觉着你很是眼熟，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顾家曾经有两姐弟寄居在孟家。又刚巧听闻这废弃多年的宅子近日有人出入，我便过来碰碰运气。”沈月白微微一笑，“看来我运气不错。”

两人正说着，孟灵均端了碗粥走了进来。

她看也没看沈月白，径直走到顾知微身边，将粥放在床头的矮柜上，道：“宿醉不好受，喝点粥吧。”

沈月白“啧啧”两声，叹道：“与你成亲多年，也不知道你竟还会熬粥。”

孟灵均将粥递给顾知微，对沈月白淡淡道：“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这会儿才来感叹，会不会晚了点？”

沈月白一挑眉，又道：“你就这么当着自己夫君的面给旁的男人献殷勤，是不是不太合适？”

孟灵均瞥了他一眼：“自然没有你借着陪我的由头到金州接管金州军来得合适。”

沈月白沉默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孟灵均道：“大概猜到了。”她顿了顿，又问，“当初你同我成亲，也是为了金州军吧。”

沈月白不语。

大荣朝积弊已久。

三百年前太祖建国多仰仗于各地的豪强。故大荣朝建国之后，各地门阀世家在朝廷一直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他们在自己的领地养私兵，建坞堡，在中央把持朝政，在地方出任州牧管理着地方的经济及军事大权。

当今皇帝登基时，年纪尚幼。朝政由皇帝嫡母方太后把持，方太后之兄方伯山作为顾命大臣辅佐。方伯山为人精明强干，先帝在时就曾称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安邦之能。

方伯山与那些固守自封的门阀贵族不一样。他的野心不在家族的发展，而在大荣朝的强大。他任宰相期间，对内压制门阀贵族的发展，对外荡平外族的入侵，也因此埋下了方家覆灭的隐患。

大荣庆丰十七年，当今皇帝二十岁，到了亲政的年纪。但朝政一直攥在方家手里。引得皇帝十分不满。各门阀世家伙同皇帝，给方伯山扣了个谋逆的帽子。接下来方家被抄，方太后被幽禁。除已嫁给沈月白的方婉，其他人全数被砍了脑袋。曾风光无限的方家，就此没落，从名门沦落为逆贼。

皇帝终于如愿亲政。可接下来他才发现，一切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虽然没有了方伯山，但仍有李家、杜家、周家等各大门阀士族挡在自己面前。最重要的是，每年从国库出钱养着的各州驻军，名义上是效忠皇帝，实际上能调动他们的都是各州的州牧。而州牧亦是由这几大家族的子弟兼任。

皇帝看似高高在上，实际上手中无兵、无权。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想与各大家族联姻，还被人嫌弃不是嫡出，血统不够高贵。气得皇帝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如此几年下来，终于被皇帝等到了一个机会——定远将军孟山。

孟山虽然只是个边疆守将，但却把持着整个金州军。

金州地处偏远，在这些门阀眼中，简直就是穷山恶水之地。那些享惯了福的贵族子弟，想要的都是中原富庶之地，因此当时派选州牧时，这个位置就落到了一个没有根基的李氏旁支子弟头上。

这位李大人贪生怕死，又是没担当的。来到金州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只想好好熬过任期，再回京活动一番，换个差事。自然也就没有心思管事。孟山骁勇善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多次拒羌族人于门外，在金州军中是如战神一般的存在。加上他在军中多年，手底下的将士也多是他提拔起来的，自然人人以他马首是瞻。

本来最好的打算，自然是将这位孟将军的独女纳进宫来。只可惜孟山不愿意。因此皇帝只得退而求其次，将孟灵均嫁予了自己最信任的沈月白。说来也巧，他们成婚没几年，孟山就战死了，皇帝顺水推舟，将战败的罪名扣在了孟山头上。

皇帝想得也挺美，只要将孟山拉下不败的神坛，就能彻底瓦解金州军对孟山的信仰，也更方便沈月白接管金州军。

而这一切，都是孟灵均回到金州之后才想通的。

她刚嫁到侯府的时候，也曾因为沈月白对方婉的深情而暗自神伤，也会在私底下暗暗做梦，如此一个对亡妻思念不已的男人，会不会有一天也能为自己打开心扉，自己是否也可以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她在船上假扮沈月白引走歹人的时候、在她纵身跳入江中的时候，她的内心还带着一丝期寄，是不是这样，她就能与方婉相匹敌；是不是这样，他就愿意与自己做一对真夫妻。

直到后来，她得知自己落水后，他从未寻过她。抵达金州后，他未曾登过孟家的门。从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对于男人来说，建功立业比儿女情长重要的多。

如果他真的对方婉那么深情，他又怎么会作为皇帝的刀致方婉全家于死地？而他所表现出来的怀念，到底是真的深情，还是做给皇帝看的……谁又能知道呢……

孟灵均想到此处，缓缓望向沈月白，问：“自我落水之后，侯爷一直不曾寻我。如今怎么突然想起来了？是又发现我新的利用价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