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翠茗居

顾轻言见他这模样，像是有些醉了。平日里见他，总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哪怕听说自己夫人死了，也没露出半分哀伤来。没想到喝醉了，倒有了几分人情味。

她半个身子倚在琴案上，转过身去望天上的明月，道：“既做了薄幸人，又何苦摆出这副苦大仇深模样来？”她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道，“说来也巧，你的两位夫人，忌日都在今天，只是不知，今夜这一曲长相思，是为你的方夫人而弹，还是为你的孟夫人而弹？”

沈月白听了这话，也不做答，抄起酒壶“咕咚咕咚”一下子喝了半壶，继而“哐当”一声将酒壶砸了个粉碎。酒壶碎片四溅，剩下那半壶酒淌得满地都是，院子里顿时弥漫起一股酒的清香。

顾轻言吓了一跳，却见他砸完酒壶之后，呆立了片刻，又坐到了琴前，弹起了一曲酒狂来。这次他弹得极为不稳，可见心绪十分烦乱。只见他越弹越快，越弹越快，最后琴弦“啪”地一声，断了。

沈月白看着自己被断弦割出的伤口，愣了半刻，继而放声大笑起来。

顾轻言见他神色不同寻常，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沈月白止住笑来望向她，一双眼睛黑洞洞的，看不出情绪来。

“你之前不是处心积虑要接近我吗？”沈月白道，“如今给你个机会当义安侯夫人，你可愿意？”

孟家旧宅，坐落在平南坊的金井巷。

此处住的多是些军户。金州如今的形势不太好，男人们都在营里，金井巷多是女人和孩子。如此一来，在孟家老宅门前的几个男人，就显得格外显眼起来。他们或是做货郎打扮，或是推着个小车子吆喝着叫卖炊饼。

离孟家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顾知微探出头去看了看，又缩回来对孟灵均道：“这些人看着不对，他们摇杆挺拔，说话行事都带着一股子戾气，瞧着像当兵的。我方才看过了，前后门都有，估计是曹武的人。”

他们两个都穿着粗布衣服，孟灵均也不知往自己脸上抹了什么，看起来又黑又黄，就像个终日在田里劳作的农妇。反观顾知微，即使穿上这身衣服也掩不住他一身的书卷气。

孟灵均将他往里拉了拉，道：“曹武？他此前是我阿爹的亲兵，很是得我阿爹信重。四年前阿爹去京城送嫁，也是他随行的。他为何要这么做？”

顾知微低声道：“你此前晕了，有些事不晓得，听刘荣说，他不满孟叔许久了，如今孟叔不在了，要拿你出气。”

孟灵均听得双眉紧锁。觉得有哪里不对。如果只是出气的话，有必要派人把孟家监视得这么严实吗？

顾知微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孟灵均道：“我想先见一见苏先生，问清楚这几年军中的情况再说。只是……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况且如今整条金井巷都是曹武的人，我们根本进不去苏先生家。”

顾知微道：“这个不用担心，跟我来。”

他拉着她的手，往巷子深处走去，七拐八拐地，出了平南坊，很快就到了东市的一间茶楼。这间茶楼生意很不错，站在外头，隐隐能听见有说书先生在里头说书，时不时还传来一阵喝彩，想是书说得很不错。

孟灵均愣了一下：“不是要想办法找苏先生？你带我来茶楼做什么？”

顾知微道：“我打听过了，那位苏先生平日里，最爱来这翠茗居喝茶听书。他若回来了，必会到这儿来的。”

孟灵均问道：“那我们就只能在此守株待兔？”她摆了摆手，“不成不成，太耗费时间了，再说了，我们根本就没见过苏先生，即便他来了，我们也认不出来，怎么等？”

顾知微道：“那你可还有其他办法？”

孟灵均被他问得一愣，他也不管孟灵均同不同意，拉着她就茶楼走。岂料刚走到门口，就被那茶博士给拦住了。

那茶博士指着门头的招牌道：“你看清楚了，我们这儿可是翠茗居！”

顾知微看了一眼招牌道：“我知道。”言罢就要往里走。

那茶博士站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不屑道：“这可没有你们要喝的那种粗茶！我们翠茗居最便宜的茶也要两钱银子一壶，你们喝得起吗？”他仰着下巴看了顾知微一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顾知微按耐住自己的怒火，正要从腰间摸出银子来，却被孟灵均一手按住了。

他诧异地看了孟灵均一眼，却见孟灵均好声好气地道：“这位大哥，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来喝茶的。我们刚从乡下出来，想问问，这缺不缺人？”

那茶博士一听，脸色更差了，直接动手将他们往外推：“不缺不缺！你们赶紧到别处去！别挡着我们做生意！走走走！”

两人被赶了出来，顾知微手里捏着银子哭笑不得：“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来找活儿干的？这种人认钱不认人，给他银子就是。”

孟灵均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银子，转身就走：“就这种小人，谁要在他身上花银子，你要是钱花不完，给我就是，我帮你花。”

“诶诶！”顾知微忙跟上去道，“你讲不讲道理啊？这银子是我的！”

孟灵均瞪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这银子是你的。要不是知道你有银子，我为什么找你帮忙？”

顾知微道：“其实我们也不用这么麻烦，沈月白不也在金州吗？你要查孟叔的事，直接去找他帮忙不是更好？”

孟灵均闻言脚下一顿：“我……不能找他。”

“为什么？”顾知微问道。

她侧过身子看了他一眼，道：“沈月白这个人重规矩，我如果回去了，就只能乖乖待在后宅当义安侯夫人。那阿爹的事，我就只能求他来查了。”

她顿了顿，低声道，“第一，他未必肯帮我。皇帝才亲政不久，根基不稳，世家大族各有私兵……各地兵权又皆在各州牧手中。我猜，这次应该是皇帝想借沈月白的手，将金州兵权收入囊中。定了我阿爹的罪，才好撤换军中跟随阿爹的将领。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顾知微没想到她居然对朝堂形势这么了解，略吃惊地看了她一眼，问道，“那第二呢？”

孟灵均道：“我爹常说，遇到问题要自己想办法解决，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是不对的。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想假手于人。”

她说完，停了下来。顾知微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竟走到了茶楼的后巷。

孟灵均走上前去，同茶楼的粗使婆子攀谈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向顾知微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粗使婆子带着他们走到一个小门处，道：“进去只能在角落听，可不敢让旁人瞧见了！”

孟灵均道：“多谢这位婶子。”

粗使婆子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顾知微奇道：“你怎么说服她的？”

孟灵均狡黠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

顾知微恍然大悟：“你把方才那银子给她了？”

孟灵均道：“门口那茶博士，天天送往迎来的，每日里光赏钱都不知道能拿多少，这点小钱，估计他瞧不上。这后头的粗使婆子就不同了，她们每日在后头忙活，赚不了几个钱。这点钱能抵上她小半个月的月钱了。”

顾知微点头道：“受教了。”

孟灵均迈过门槛，对他道：“走吧。”

两人齐齐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