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曹武

孟家的旧宅被刘荣夫妇打理得很好。虽没什么景致，但胜在干净整洁。

院子里开了几垄菜地，菜早已收割完了，地里只剩下光秃秃的菜垄。菜地不远处是一颗桃树，现下叶子已经掉光了，一架秋千吊在树下，被风吹得来回晃荡。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她仿佛能看到桃花盛开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树下荡秋千的模样。

与旧宅相关的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顿觉头痛欲裂，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扶住了顾知微的胳膊。

顾知微见她面色有异，问：“怎么了？”

孟灵均摇了摇头，强忍疼痛打量着四周。

她想起来了……这里是她年幼时住的地方。

那时候阿娘还在，阿爹却不常回来。阿娘是说，那是因为阿爹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

阿娘喜欢花，小小的院子里总是花团锦簇的。阿娘闲暇时喜欢抱着她在院子里赏花。记得有一年，年景不好，阿爹的俸禄全补贴手下的士兵了。阿娘为了省点钱，一狠心把花园里的花都铲了，全种上了菜。

那时候她问阿娘为什么，阿娘说：“你阿爹守着国，我替他守着家。”

阿爹虽然回来少，却很疼她。她记得桃树下的秋千就是阿爹为她亲手做的。

阿爹打仗在行，做木工却不怎么行。一架小小的秋千做了四五天。本就满是老茧的手更是平添了不少伤口。

秋千做好的那天，天气很好，桃花也开得正盛，她坐在秋千上，来回荡着，风一吹落下一树花雨。阿爹在后头笑呵呵地推她，越推越高，阿娘满脸紧张生怕她摔了。

那是记忆中最后一次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再后来，羌人犯边，攻破了城门。阿娘把她藏在地窖里，让她不要哭闹。也不记得过了多久，待阿爹找到她的时候，阿娘……已经没了。

她缓缓往前走，循着记忆转了个弯，推开了小祠堂的门——这里的摆设一如从前。香案上供奉着牌位，供桌上摆放着水果，地上是蒲团。一炷香在香炉里徐徐燃烧，几缕轻烟缓缓上升，最后消失在空气里。

没人比她更熟悉这里了。阿娘走后，阿爹怕她受委屈，没有再娶，对她的教导却严苛起来。有时候练功偷懒或犯了错，阿爹就罚她跪在这里反省。一跪就是一整夜。谁来求情都没用。

阿爹常说：“我的女儿，当如草原上的雄鹰，自由自在。不能做笼里的金丝雀，供人玩赏，你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如何当雄鹰？”

阿爹用尽全力为她撑起一片天，又怕护不了她一辈子，为了她可以说是操碎了心。可自己……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孟灵均站父亲的牌位前，心里的苦与身体的痛交织在一起，她面色如纸，眼眶却发红，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是女儿来晚了。”她喃喃说着，“是女儿来晚了……”

刘荣媳妇见她这模样，忍不住流下泪来。她抹了抹眼泪，上前扶住了孟灵均：“姑娘，节哀。”

孟灵均扶着刘荣媳妇的手，艰难地走到香案前跪下。

刘荣媳妇取了香来，对孟灵均道：“姑娘给老爷上柱香吧。他在天有灵得知姑娘平安归来，也定会高兴的。

孟灵均上了香，又恭恭敬敬磕了好几个响头，待到最后抬起头，顾知微才发现，她早已是泪流满面。

他心中微微一跳，他跪在她身旁，为她轻轻拭去泪水：“都想起来了？”

孟灵均靠在他肩上摇了摇头。待到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才转过头问刘荣媳妇：“刘妈妈，我阿爹……是怎么走的？”

刘荣媳妇道：“具体情况，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那日老爷收到消息，说羌人要来偷袭，便带了一队人马出去，想要伏击羌人。却反而被羌人识破计策。一同去的将领，只剩两人活着回来了。一个是曹武，他守城有功，听说如今是参将了。另一个是李丰，正在大狱里关着，也不知道审得怎么样了。”

被他们提及的曹武此时正春风得意。

他在家中摆了几桌筵席，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与他一同出征的众人死的死，获罪的获罪。只有他，混了个好名声不说，还升了官。人人都道，曹武的好运气要来了。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了。一个校尉站起来举杯对曹武道：“那孟山不过是徒有虚名，就这样还混了个定远将军的封号，咱曹大哥临危不乱，挽金州于水火，这才是是真英雄！小弟敬你一杯！”

曹武听了这话心中暗喜，面上却做悲痛状：“何出此言？当日若无孟公提携，怎有今日之曹武？知遇之恩不可忘！非议孟公之语，以后莫要再说了！”他举起酒杯道，“今日咱们只喝酒，不谈其他！干！”

此言一出，众人赞叹曹武是个有情有义之人，纷纷附和：“只喝酒！不谈其他！”

一时间气氛又火热起来。

曹武望着眼前景象，有些飘飘然起来——早知道与羌人合作好处这么大，他又何须屈居孟山之下这么久？

那些羌人也是没脑子，不过是城防图罢了，金州城高墙厚，进不来城里，要城防图有何用？他们贸贸然出兵，还不是被孟山拦在了外头。若不是他给了孟山致命一击……这帮蠢材连靠近城下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孟山临死前那不可思议的眼神，他内心十分愉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一个小兵从后边急匆匆过来，在曹武耳边耳语了一番，曹武听了面色一变，站起来对众人道：“诸位吃好喝好，我不胜酒力，先下去了。诸位继续、继续……”

众人见他如此，也不勉强。一片嘈杂声中忽然有人大声道：“我看不是曹大哥不胜酒力，是大嫂等着急了吧？”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曹武指着那人口齿不清地：“真是出息了，你曹大哥都敢胡乱编排，等改日回了营，有你好看！”

那人听了也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那曹大哥可得记住了，别醒了酒后，连我是谁都认不得！”

曹武没再理他，大手一挥，踩着醉醺醺的步子踉跄着走了。

刚走到了后院，他身子一挺，哪还有半点醉酒的模样？他步履匆匆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坐着一对中年夫妇。男的四十岁光景，面色蜡黄，五官倒还周正。女的高颧骨，面容消瘦，看着一副刻薄样子。

曹武走到他们二人面前，大马金刀地坐下了，问：“说吧，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