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家

到达金州之时，已是深秋，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萧瑟，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微微摇曳。

码头上零零散散的有些人在卸货，再远一点，可以听到货郎的叫卖声。

此处虽然没有风陵渡繁华，却也是一片热闹景象。

孟灵均从船上下来，望着此景，一股熟悉之情油然而生。

往前走了几步，隐隐约约又闻到了那股香气——这香味她在客栈与宋婶家里都曾闻到过。

她转身去寻，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人群中一闪而过，正要去追，却被顾知微一把拉住了：“莫要乱走，码头人多，别走散了。”

她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不安起来。

此前在船上一直昏昏沉沉，如今身体大好了，孟灵均才有精神仔细回想这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宋婶家那玄衣女子对她的行踪如此了解，若是真要杀她，待她寻不着住处，再半路截杀岂不是更方便？为何还要请宋婶收留她？越想越觉得蹊跷。

这时，顾知微等来了小七，回过头见她似乎在走神，忙叫了她一声，“皎皎？走了。”

她拉住了他的衣角：“知微，我总觉得……不太对。”

顾知微问：“有什么不对？”

孟灵均道：“这一路走来，每次出事都会伴随着一个香味。第一次，我收到了一封信，让我小心你。第二次，你我差点死在那骷髅怪的刀下。就在方才，我第三次闻到了那个味道。”

顾知微神色一凛：“什么样的味道？”

孟灵均仔细回想起来：“闻起来像春日雨后的青草泥土香。”

露水青苔……是她！顾轻言！

顾知微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露水青苔，可解忘尘散之效。整个无忧阁，除了他，就只有顾轻言能拿到。

怪不得……怪不得十三会出现在风陵渡。给他送信是假，调虎离山是真。只有他离开了，才有机会挑起孟灵均的疑虑。

如此说来，那玄衣女子也必定是她的安排。

按照计划，她如今应该正陪在沈月白身边才是……她背着他在私底下做了这许多，究竟是为何？如今也不知道孟灵均记起了多少……若孟灵均全都想起来了，那他还能以什么立场混进孟家，拿到那样东西？

顾知微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多想，进了城，就到家了。有什么，回家再说吧。”

孟灵均点了点头，三人一同进城去不提。

金州地属大荣朝边境，是大荣朝与羌族领地的之间的屏障。金州常驻士兵有数万之众，只因羌族人每到秋冬水草枯竭之时，总要南下扰边。以往都是小打小闹，金州驻军都习以为常了。只是今年事态更严重些。

今年大旱，羌族人的草原遭了灾，生活无以为继。扰边的时间便提前了。一开始只是小规模交战，各有战损。不料三个月前，情况忽然恶化起来。羌族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了金州的城防图，趁着夜色，派了三千骑兵夜袭金州。定远将军孟山率众抵抗，被羌族士兵诱杀于城外。亏得副将曹武，力挽狂澜，这才堪堪保住了金州城。

一时间金州城内充斥着对曹武的褒奖及孟山的谴责。人人都道孟山虚有其名，险些累得金州百姓惨遭屠戮。

孟山没有儿子，唯一的女儿在奔丧途中又出了事，只得由家中老仆操持丧事，出殡的时候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着实可怜。人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孟山战死后，当今圣上非但不安抚诸将，反而降旨问罪。不仅收回了御赐的将军府邸，还将当时与孟山一起出城迎敌的一众将士治了罪。收归的兵权全数由义安侯沈月白接管。

家里奴婢跑的跑，散的散，最后只剩下老仆刘荣夫妇，念及主人旧恩，将灵堂迁回了孟家旧宅，日夜守着。

这日，刘荣如同往常一般守在门房，忽闻有人敲门。刘荣心中微奇，自家将军虽是保卫金州而亡，但如今在金州的名声着实不好，又被定了罪，治丧的时候都没有几个人来吊唁。自迁来了老宅之后，都是上门挑衅的多，问候的少。也不知今日又是什么人上门。

他走到门边，大声问到：“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清澈的嗓音：“是我，孟灵均。”

刘荣听了这话，简直难以置信，连忙打开门——那俏生生地站在门口，身穿孝衣的女子，不是孟灵均又是谁？

他见了孟灵均，愣了愣神，忙回过身去激动地大声喊：“孩儿他娘！孩儿他娘！你快过来！你看谁回来了！”

刘荣媳妇听到这话，拿着根擀面杖就从里头跑了出来，边走边骂骂咧咧道：“是不是又有人上门挑衅来了？看今儿老娘不让他脑袋屁股一起开了花！”

刘荣见她这架势，哭笑不得，忙上去抢走了她的擀面杖：“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仔细瞧瞧！这是谁回来了？”

刘荣媳妇定睛一看，这才瞧见了孟灵均一行人。她先是睁大了双眼愣了一下，然后三两步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孟灵均一番，这才抱着孟灵均痛哭起来：“我的好姑娘啊！你可算是回来了！那帮杀千刀的说你在路上碰见水匪被淹死了……”

孟灵均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轻轻推了推她，柔声问道：“请问您是？”

刘荣媳妇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听见孟灵均这么一问，人也傻了。她飞快地用衣袖擦了擦脸，这才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我啊！我是刘妈妈，你的乳娘啊！”

孟灵均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顾知微轻叹了一口气，替她解释道：“你家姑娘遇到水匪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头，很多事想不起来了。”

刘荣媳妇听了，心疼得不行，一边问，一边拉着她四处检查：“只有头吗？还伤哪儿了？”

虽然孟灵均依然记不得她，但就是觉得她很亲切，这种毫不遮掩的关切也让孟灵均觉得心中一暖。她拉住刘荣媳妇的道：“不用检查了，除了记不起事，旁的都好。”

刘荣媳妇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顾知微和小七，忙问：“这两位是？”

刘荣媳妇竟不认得顾知微？孟灵均心下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只道：“这是我夫君与小七，小七的兄长也是这次在金州牺牲的，路上又与母亲走散了，这才一直跟着我们。”

刘荣夫妇微微讶异地对视一眼——姑爷不是那个薄情寡义的义安侯吗？怎么变了这么个不认识的青年？

刘荣正待开口，刘荣媳妇忙用手肘撞了撞他，他马上闭了嘴。

刘荣媳妇道：“来来来，外头天冷，这一路上都累了，赶紧进来。”

待三人进了门，刘荣忙把门闩上了，转过头见三人奇怪的瞧着自己，刘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近日不太平，时常有人来闹事，闩上安心些。”

顾知微问：“怎么回事？”

刘荣媳妇叹着气道：“一言难尽，姑娘和姑爷先到后边，给老爷上柱香吧，我们一会儿再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