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往事

船缓缓开离了码头，宋婶站在码头上，孤零零的身影随着船的远去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孟灵均一阵心酸：“可怜天下父母心。”

“是啊，”顾知微也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们静静伫立在甲板上，都没再说话。

江面上的风有些大，两岸青山倒影在水中，在水波之下显得有些扭曲，船从江面走过，终于将倒影彻底撕成了碎片，只留下一道道涟漪。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知微开口：“外头风大，我们还是进去吧。”

“知微，”孟灵均抬起头看他，“你说……我阿娘，也会这样为我伤神吗？”

顾知微似是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微微一愣，才道：“世上父母大都差不多，若岳母大人还在世，想必也是如此的。”

孟灵均垂眸，情绪有些低落：“只可惜，我连她不在世这件事也不记得了。”

顾知微面上掠过一丝不忍，伸出手想要揉揉她的发，却在堪堪要碰到的时候将手收了回来：“岳母她……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望向水面细碎的波光，想起了第一次去孟家的情形——那是他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那时顾家惨遭屠戮，迅速败落，只剩他与阿姐死里逃生。他们一个是娇弱的女子，一个是懵懂稚童，全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坚持下去。平日里与阿爹交好之人全然不见了，甚至与阿姐议定婚事的胡家，也迅速退了婚。只有孟山，义无反顾的收留了他们。

彼时孟山还不是将军，他当时只是金州营的一名副将。他接了姐弟二人归家，交由孟娘子暂为照看。

第一次见孟娘子的时候，她正在逗弄怀里的小娃娃，阳光洒在她身上，看起来温暖而明亮。与身处黑暗中的他与阿姐，一点也不一样。

“知微？”孟灵均见他许久不曾说话，轻声问道，“能与我说说阿娘的事吗？”

顾知微道：“孟娘子是南方人，烧得一手好菜。特别是那道西湖醋鱼，鱼肉嫩滑，酱汁裹住鱼肉，酸甜美味，入口即化。”他似是想起了旧日时光，“你小时候，她喜欢抱着你在园子里看花。你那时候路都走不稳，有一次见了蝴蝶就去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孟娘子手快，忙伸手去接你。结果你没事，她反倒是把膝盖给磕了，好几天都走不了路。”

刚去孟家的时候，孟灵均还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粉嫩嫩圆嘟嘟的脸颊，见人就笑，十分可爱。

那时他刚逢变故，很是阴郁。大家都说他脾气古怪，除了阿姐和孟娘子，也就这小娃娃愿意搭理他。她成日里给他送些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是只大虫子，有时候是个小青蛙。

孟娘子处事十分周到，在孟家的这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后的温馨时光。再后来……阿姐受奸人蒙蔽，误以为孟山是顾家灭门的始作俑者，带着他连夜逃离了孟家。最后几经辗转，落入了柳如欢之手。

柳如欢虽是以制药手段而名扬江湖，但无忧阁做的，却不是制药的生意。

柳如欢手底下养着的这群人，终日服食忘尘散，然后在有心人的引导下，以新的身份被安插到各个地方去生活，为他收集天下讯息。他将这些信息整理、分析之后，再贩卖出去。

说白了，就是个情报贩子。

当时他还小，柳如欢看中的，其实是阿姐的相貌，而他，不过就是柳如欢控制阿姐的一个工具罢了。

柳如欢当了多年情报贩子，收集到的信息，不过都是些市井、江湖之事。如果无忧阁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拿到更核心、更重要的讯息才行。

为此，他到处物色貌美的女子，将这些女子培养成细作之后，想方设法将她们安插进各达官贵人的府里。而阿姐，就是这些女子其中之一。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得知了顾家被灭门的真正原因……

孟灵均听他叫自己母亲孟娘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正望着江面走神。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知微？你今日怎么了？”

他微微一笑：“没事，只是回忆起以前的事，有些感慨罢了。

船一路北上，很快就进了青州地界。按照这个速度，再走上十来天，他们就能到金州了。

路上都很顺利，唯一的意外就是，那日在甲板上站得有点久了，转天孟灵均就染了风寒。她这一路都是昏昏沉沉的，一坐起来就头晕目眩，只能成日待在船仓里，着实错过了不少美景。

这日，她喝过药就睡了去，朦朦胧胧中又做起梦起来。

梦中的她一会儿策马奔驰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一会儿抱着书信哭得肝肠寸断；一会儿拿着糖葫芦吃得正欢，一会儿又跟人大打出手难解难分。

待睡醒，她觉得自己更累了。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倒杯水喝，谁知双脚无力，刚踩到地上就要倒下来，亏得顾知微刚好过来，一把接住了她。

顾知微扶她坐到凳子上，帮她倒了水来，柔声道：“怎么不叫我？若我不在，叫小七也是一样的。今日幸好我瞧见了，不然你岂不是要摔惨了？”

孟灵均喝了水，抚着额头，双眉紧锁：“躺得久了，没想到站起来都费劲。”

“怎么了？是头疼吗？”顾知微坐到她身后，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按揉起来。

他的手指在她头上游走，穴位与力度都掌握得刚刚好，孟灵均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喟叹起来：“我家知微真是无所不能，连按摩都做得比起旁人好。”

“旁人？”顾知微手上动作一滞：“还有谁也帮你按过？”

孟灵均依旧闭着眼道：“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呀……就这么感叹一下，反正在我心里，知微自然是最好的。”

顾知微闻言，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笑来。

这一幕落到船仓外一个白衣女子眼里，她俏脸微寒，转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