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梦

初秋的夜，有些许凉，白日的繁华在夜色中落幕，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人提着灯笼在匆匆走过。离渡口不远处的江面上，可以看到零星渔火。

孟灵均紧了紧衣服，乘着月色往渡口赶，因腿伤还没痊愈，脚步有些蹒跚。

渡口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码头上只有一位老伯还在泊船。

孟灵均三步并作两步上去：“这位老伯，请问还有到济州去的船吗？

老伯正一圈一圈将缆绳绕到缆桩上，看都没看她：“太晚了，明日再来吧。”

孟灵均听了这话有些着急：“就没有旁的法子吗？”

老伯瞥了她一眼，手上继续忙活着：“有，跳到江里努力游一游也能到。”

孟灵均被老伯怼得一窒，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老伯总算把船系好了，用手背擦了擦汗，见她还在一旁杵着，有些生气：“你这女娃娃，这么晚了还不家去，在这胡闹个么子？”

孟灵均叹了口气：“老伯，我是实在没地方去。本来想着若能上船，在船上将就一晚。不想来得迟了些。”

老伯道：“咱这风陵渡这么多客栈，你做啥子不去？”

孟灵均苦笑：“客栈多不假，可惜都没房了。”

那老伯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得了，瞧你一个女娃娃孤身在外也不容易，跟我来吧。”说完背着手就往前走，走了几步回过头，见孟灵均还在原地踟蹰不前，一瞪眼道：“你倒是走啊！”

孟灵均瞧了瞧天色，一咬牙，跟了上去。

两人走了半刻钟左右，拐了个弯就见到了一所房子。

这是一所在渡口附近的老房子，与旁的人家的房子离得很远。墙体由红砖砌成，月色下，瓦片鱼鳞般铺在屋顶，屋檐上的瓦楞草随风轻轻摇摆着，破旧的木门上贴着一对褪了色的门神，那纸张已经破损，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老伯走上前去，拍起门来：“老婆子！开门！”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个老妇人来。老妇人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衣服，衣服上虽然打着补丁，但是依然显得干净、整齐。

老妇人持着灯，满脸笑容：“你可算回来了，赶紧吃饭去。”话才说完，就发现老伯身后的孟灵均，她微微愣了一下，“这是？”

老伯挥了挥手，跨过门槛进了屋：“一个糊涂的女娃娃，没赶上船。”

老妇人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过头对孟灵均招了招手，笑道：“孩子，进来吧。”

孟灵均向她行了个礼：“叨扰了。”这才随着她走进门去。

老妇人把门关上，拴上门闩，转身示意孟灵均跟着她往里走：“孩子，你别见怪，我们家老头子，就是这么个性子。心地挺好，就是嘴上不饶人。”

孟灵均轻轻摇了摇头：“多亏老伯，我今晚才不至于露宿街头。不知您怎么称呼？”

老妇人道：“我家老头子姓宋，这附近的人都管我叫宋婶。”她带着孟灵均来到里屋，推开了靠里的房门，“你在这将就一晚吧。床单被褥都是干净的。放心用。”

房间很干净，靠着门是一个放着铜盆的脸盆架子，架子旁有一张陈旧的条案。床是普通的木床，上面铺着崭新的大花的被褥，看起来与这个房间有点格格不入。

孟灵均道过谢，又问：“这里平时也住人吗？”

宋婶沉默了一下，道：“这房间原是我女儿的。她十五年前出走以后，就再没回来过。”

孟灵均不知所措起来：“抱歉……我……”

“没事，都过去了。”宋婶看着她，眼神很是慈祥，“她离开家的时候，就跟你差不多的年纪。”宋婶低眉，眼里全是惆怅，“一眨眼就这么多年了。这房间我天天打理着，想着兴许哪一天，她回来了，家还是这个家。”

孟灵均一时说不出话来。伤感渐渐弥漫在心头——不知道被她遗忘的记忆里，是否也有人在等她回家。

“不说了不说了。”宋婶笑了笑，“人年纪大了话就多，让你见笑了。吃过饭了吗？”

孟灵均答：“吃过了。”

“行，那你先休息吧，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宋婶把灯放在条案上，“我看看老头子去。”

“有劳宋婶。”

送走了宋婶，孟灵均打来水，简单擦洗了一下，熄了灯便躺到床上，轻轻闭上眼。

朦朦胧胧间，她似乎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似有似无的香气。

这次的梦境，更清晰了些。

在梦中，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她身披嫁衣坐在喜床上。盖头遮住了她的眼，她向下望去，只能看到自己的绣花鞋。

外头渐渐平静下来，她听到门被人推开，接着是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她的身前。

她微微抬头，一双黑色的皮靴映入眼帘。

“抱歉，”皮靴的主人缓缓开口，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立过誓，要守她一辈子。如今虽不得已与你成了亲，但誓不可破，还请见谅。”

说着请她见谅的话，但语气却十分理所当然，半分愧疚都没有。

她叠放在膝上的双手紧了紧，质问道：“即如此，为何还要应下这门婚事？”

他答道：“圣命难违。”

她冷笑一声，一把扯下盖头：“好个圣命难违！你两全其美了，却置我于何地！”

那人答道：“这亲事不是你家求来的吗？这会儿又来问我置你于何地？”他忽地低下头来对着她，一张脸上除了眼睛什么都没有。那双眼黝黑可怖，没有眼白，黑色的眼珠子此时正死死盯着她，“这与我何干？”

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她喘着粗气坐起来，只觉得口干舌燥，闷热得很。

她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烟味，赶紧披上衣服下床，打开门就看到滚滚的浓烟正从门缝里飘进来。

她忙打湿衣袖，捂住鼻子往外跑，中途还不忘去敲宋伯夫妇的房门。

宋伯和宋婶很快被吵醒了，宋伯来不及多想，推着宋婶和孟灵均往外跑。如今正值秋季，天干物燥，火趁着风势，蔓延得很快，他们刚跑出门口，火势就蔓延到屋顶了。

谁知此时宋婶一拍大腿道：“信！秀儿的信还在里头！”

宋伯闻言也急了，转过身就要往屋里钻。

孟灵均忙拉住他：“宋伯，不能进去！太危险了！”

宋伯气道：“你个女娃娃！懂什么！那信是我老婆子的命！”他一把甩开她的手，往屋内跑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一片火光之中。

宋婶反应比孟灵均略慢些，她眼见宋伯冲进火场里，急得扑过来想要拉住宋伯，岂料宋伯动作太快，她只拉住了宋伯的一点衣角，下一秒，宋伯就跑进了屋里。

“老头子！”宋婶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然后一根燃烧着的横梁掉了下来，彻底堵住了门口。

“啧啧啧，居然跑出来了吗？真是命大。”

一片混乱中，一个黏腻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孟灵均回过身，看到一个精瘦的身影迎着火光向她们走来。那人面容削瘦，两颊凹陷，乍眼望去，好似一具骷髅。

他边走，边从腰间抽出刀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嗜血的笑：“既然如此，就让我送你们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