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启程

为何我瞧你竟如此眼生？

顾知微并没有答话，眼中似是闪过一丝伤感。

孟灵均见他神色不似做伪，内心反而泛起一抹愧疚来，觉得自己这话是否问得过于直白了些。

两人沉默了一阵，顾知微柔声道：“你有顾虑是正常的。换做我，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时候，忽地有人说是我娘子，我也要思虑一番。”他轻叹一口气，“等我们到了金州，见了故人，你自然就清楚了。”

孟灵均听完这些话，微微点了点头：“好。”她眼神坚定起来，“我们去金州。”

既然决定了，就要准备起来。孟灵均身子还没完全恢复，除了头上的伤，她身上还有好几处严重的刀伤，顾知微说是当时被水匪砍伤的，她也没细问。

她这个身体状况，其实不适合长途跋涉。可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感觉实在太过难受。她迫切的想要找人去证实些什么。

为了让她在旅途中舒服些，顾知微本想找一辆好点的马车。可惜他不过是区区游医，实在是拿不出太多的银子来，只得去附近的集市转了几圈，想雇一辆车子。

金州地处偏远，与北地相邻，时常有羌族人犯边。问了好几个车把式，都不愿意去。好容易找到一个，只答应将他们送到风陵渡，让他们届时坐船北上，转道去金州。

顾知微只得答应了。他在车里头多铺上两床褥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打算回去接了孟灵均就出发。

此时的孟灵均正在梳头。

她这几天头晕的次数少了，人也精神了些，就想着起来走走。可她手上有伤，勉强换好了衣裳，又让小七帮忙找房东大婶借了面铜镜，想要把头发梳上去。可试了好几次，左手都抬不到头顶。

顾知微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就见她正和自己头发较劲，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抽走梳子：“我来吧，一只手可梳不好头。”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纤长，那把木梳拿在他手里，也显得好看起来。

他轻轻将她的发拢至身后，用木梳缓缓梳顺，然后帮她盘起头发来。镜子里的他神情很是认真，动作也非常娴熟。

孟灵均望着镜中的他问：“你以前常给人梳头吗？”

顾知微的手微微一顿：“小时候常给我姐姐梳头。”

孟灵均叹道：“大姑姐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贴心的弟弟。她现在也在金州吗？”

顾知微低下头去：“没有。她……不在了。”

孟灵均闻言微微一愣，语无伦次起来：“对不起，我、我……”

“没关系的，”顾知微在镜子里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你忘了嘛。”

孟灵均看着他的表情，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对不起。”她低声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也不知道她是为了挑起顾知微的伤心事而道歉，还是因为自己忘却了这许多事而道歉。

经此一事，顾知微一直不怎么说话，而孟灵均面对这个陌生的丈夫，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在车上晃晃悠悠走了小半个月，孟灵均这才渐渐与顾知微熟稔起来，但她始终叫不出“夫君”这两个字，只叫他“顾先生”。叫得多了，顾知微也有了意见，直说自己没收过这么个学生，让她唤自己“知微”。

孟灵均自觉理亏，便听从他的建议。如此一来，两人关系好似更近了一步，瞧着也有那么一丝夫妻的样子了。

就这么一路走着，离风陵渡越来越近，路上能听到的讯息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日，他们寻了一处路边的茶馆歇脚，才坐下便听到有人在说些京中的小道消息。

“听说了吗？义安侯又丧妻了。”

孟灵均扭过头看去，说话的人是隔壁桌的两个中年男子，一个胖，一个瘦。看衣着像是商人。

那瘦子听了这话，忙问：“怎么会呢？这沈侯爷不是才娶了新妇没几年吗？”

胖子喝了口茶，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孟灵均忙低下头去，竖起耳朵听，只听那胖子低声说：“我有一个远房亲戚，就在侯府里帮工，我听他说，那沈侯爷可不是什么好人。头一位夫人过门没两年，娘家就被判了谋逆，全家砍了脑袋。这沈侯爷不但没受影响，还加官晋爵，圣上把他那倒霉岳父的宅子都赐给他了。”

那瘦子“嗨”了一声道：“这事全京城的人都晓得，有啥值得说的。”

那胖子又说：“他那第二任夫人那可不得了，是个将门虎女。我听说前几个月京城有位官眷路遇盗匪，她提刀上马就把那群盗匪都给砍了。”

瘦子惊叹：“真是位巾帼英雄啊！”

“可不是！”那胖子敲了敲桌子，低声说，“就这么位夫人，说是去金州奔丧的途中遇到水匪，说没就没了，你说邪不邪门？听说圣上体恤他接连丧妻，还给了不少赏赐呢！”

瘦子倒抽一口冷气：“这沈侯爷怕不是克妻啊？日后谁还敢将女儿嫁给他？”

那胖子闻言“嘿嘿”笑了起来：“兄弟，要不说你生意做不大呢，你想，那沈侯爷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有爵位加身，又得圣上重用。父母早亡，虽娶了两房妻子，膝下却无儿女。你要是有女儿，嫁不嫁？只怕这会儿，侯府的门槛都要被说媒的踏平了。”

瘦子听完连连称是。

那胖子又说：“不瞒你说，我这回进京，也是冲着侯府去的。我家侄女蕙质兰心，端庄文雅，我想着托了关系送进侯府去，侯府现在无主母，她若有福气，能当个妾也不错啊……”

孟灵均听完，厌恶地皱起眉。顾知微见她如此，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孟灵均摇了摇头：“没事。”她喝了口茶，又想了想，问道，“金州这次……是不是败得很惨？”

顾知微给她添上茶问：“何出此言？”

孟灵均瞟了一眼隔壁桌的两人，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他们的话你方才也听到了吧？那位侯夫人，也是去金州奔丧的，跟我们一样也遇到了水匪。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呢？”

她凑得极近，呼出的气吹在他耳朵上，有点痒痒的。顾知微耳朵不知不觉红了起来，待听到“怎么就那么巧”的时候，他心中一跳，转过头去，见孟灵均很认真的看着他，不像是有别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道：“这可不是巧合。”

顾知微说完，见她不解，便解释道：“沈夫人心善，此次出行允金州牺牲的战士家属同行。若有同去的，在路上可随时上船。一应费用由侯府承担。”他朝着小七说，“不仅是我们，小七也是去金州奔丧的。”

孟灵均看向小七，只见他低下了头，闷闷地说：“我大哥在金州……我娘得了消息，哭得死去活来，说要带我一起去接大哥回家。没想到大哥没接到，娘也丢了。”

孟灵均瞧这孩子情绪如此低落，伸出手，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头顶，安慰道：“小七，不要难过了，我们一起去接你哥哥回家，一起去找你娘。”

顾知微见状，手蜷成了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两声。

小七瞧了瞧他的神色，忙把孟灵均的手拉下来：“顾娘子你不要随便摸我脑袋。我娘说了，头被摸多了长不高。”他赌气似的鼓起了腮帮，婴儿肥的脸上是一双圆圆的眼睛，看起来就像一只膨胀起来的刺豚。

孟灵均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笑够了才说：“是我不对，下次不揉你脑袋了。”

小七偷偷瞄了顾知微一眼，见他给了自己一个满意的眼神，这才偷偷拍了拍胸口，暗暗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