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挂在空中的自由

夹着尾巴从主任室溜出，我是那样懊悔，决定再也不跨进他的公司。回想推开门时，我是怀着怎样的侥幸啊，几乎相信他会放刑，足见农民意识是多么根深蒂固，又多么愚蠢固执。

我想：“只要顽强地纠缠他，哪怕出于烦腻，也会放了我。”过后发现，在主任看来，我是投机的小丑，决不因我破他的规矩。

很久后，还生动地看见他的妇人脸，岂止是冷如秋霜？他决不开尊口，沉默压迫得我要发狂。恩赐给我的只有目光，瞟睨我的眼睛显出那样一幅神气，仿佛我是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赖皮狗，以致我无法开口，灰溜溜地给逐出门。

在他的眼下，我变成猥琐不堪的小鼠，仓皇失措，简直不知道是怎么逃出去的。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愤怒地咆哮，或者发出随便怎样凶恶的声音，我都不至于如此惶惑，如此狼狈。

正是这种屈辱使我顿时决定再也不去找他。

我分析自已的奴性，按情感逻辑，屈辱的尽头是愤怒的发作，而且一般情况下，我是暴躁之人，为什么就背着耻辱的重负溜走了呢？

原来，那是千年的文化情结呀！因为他主宰我的命运，要是真惹恼他，他一气之下永不放我，该怎么办呢？难道我能杀了他吗？也才有一道不可越雷池的底线。

“再也不找你了，庄之亿！”我像诅咒似地说，“但你必须放刑！”

到了市重点，我才获得解放。领导、同事、学生，才跟我匹配呢！从没有受到这样的礼遇，领导如此器重，同仁如此尊重，学生如此爱戴。

我幸福地感念：“面对这样的校长，我就有了充足的劲头，否则愧对领导；面对这样的同仁，我不能不用智慧工作，否则落后；面对这样的孩子，我就热情洋溢，竭力追寻最先进的教法，否则误人子弟。”

对比用轻蔑的目光驱逐的张皇无措的小鼠，我是光彩夺目才华横溢的导师。庄之亿怎么知道？不过刻毒的商人！

待遇问题也解决得很好，跟在职的没有区别，寒暑假不受影响，唯一不同的是不能评职称。

穷惯了的人才理解，突然薪水高达千元是怎样令人幸福！尽管我是不在意金钱的，可被收刮得口袋空空如也，还是很疼痛啊！尽管我有更高的幸福追求，可看到工资册里清清楚楚印上可观的数目，还是不能不喜悦呀！

“事实上，我走得正确！单看我的脊梁吧，也挺得直溜溜的！”我对妻说，笑到心底了。

“可你还是逃不过主任的关口！”妻脸色焦虑。

“走着瞧吧！这可是市直属学校，而市教委可是庄之亿的上级呢！”

“横竖你得找人，不找老庄，就找老李呀！”

“我早决定，永远不再为庄之亿谋福利！难道老子受的屈辱还不够吗？”

“可找谁呢？”

“不要着急，总有机会的，有权有势的家长会出现的，只要站到重点的讲台，调动不过是小事一桩。”

奔跑在崭新的征途，我的智慧之河激越奔腾，创造的辛苦就是幸福啊！

仿佛刚刚登上讲台，那可是万里沙场呵！四十分钟驰骋千里人生，三尺讲台演绎人间万象。以语言为幽径，带领孩子们去探索历险，原来呀，文字是世间最奇妙的魔术，把生活装扮得精彩纷呈。

青春的激情喷射，创新的大旗高扬，快乐就是这样洋溢，语文就是这样诠释。

原来，热爱是最好的导师，对语文的热爱，对文学的信仰，是我最富魅力的教法。登上讲台，我就沉醉于美妙的语言世界，孩子也就沉醉于美妙的语言世界，枯燥的讲析不见了，陈腐的说教不见了，唯有美好的情愫在激荡，创新的想象在飞翔。

奇怪的是，庄之亿的鬼影总闪现在脑海，引诱我憎恨，蛊惑我烦恼，他设置的关隘还没有过呢！

更奇怪的是，鬼影恰恰激励我奔越，刺激我天才，逼迫我优异。闪动的鬼影唤醒屈辱，屈辱唤醒强大自我的呼声，我需要鬼影啦！

我骤然觉悟，对于智者，敌人也是诤友啊！

在教学探索上的每一次跃进，我都对庄之亿说：“感谢你！没有你将我打入地狱，我怎么攀越到天堂？没有你的压迫，哪有卓有成效的反抗？庄之亿呀，你害过多少人，但不仅对我毫发无损，反而激励我奋斗！”

回望过去，你对我的迫害多深重，就为了掠夺我的工资呀！眼下，你还是我的难题，必须解决，仍像魔鬼一样悄悄控制我。

“可你的控制再也不能压迫我，只能激励我奋斗！”当隐忧扰乱心灵时，我就告诫自已。

研究教法之外，还得研究孩子。我对自已承诺：一定要征服每个孩子，为每个孩子创造快乐！孩子快乐，我就获得最大快乐。

我领诵：“热爱自我是高贵的情怀，憎恨自我是卑贱的情绪！”

孩子齐诵：“热爱自我是高贵的情怀，憎恨自我是卑贱的情绪！

热爱自我是跟庄之亿斗争的高超智慧，痛悔以往在他面前表演的奴性。骄傲地昂起头颅，不再对权力媚笑，永远！

我领诵：“热爱他人是高尚的情怀，憎恨他人是愚蠢的情绪！”

孩子齐诵：“热爱他人是高尚的情怀，憎恨他人是愚蠢的情绪！”

无论怎样不可爱的孩子，我也必须热爱，从而改善生命，让孩子变得可爱。

对庄之亿却难以热爱，那就怜悯吧！那被财富和美色腐蚀的灵魂啦，你注定是不幸的！决不憎恨庄之亿，不得已时，蔑视吧！憎恨曾让我饱受痛苦，怜悯才是心灵的自由。

我领诵：“热爱是认识自我的最高智慧，是幸福的最高真理！”

孩子齐诵：“热爱是认识自我的最高智慧，是幸福的最高真理！”

热爱他人，自我会幸福；热爱事业，自我会快乐：热爱是成功的秘诀。

对疏远文字的孩子，我说：“修养宁静，亲近文字，与浮躁懒惰斗争，你就会了解并热爱阅读了，孩子！”

对畏惧写作的孩子，我说：“请拿起笔来，探索自我的瑰丽世界吧！每一次对自我新的发现，都会创造喜悦和骄傲！”

对轻视语文的孩子，我说：“请用语言的犁，开垦荒芜的生命！你哪里知道，语文是照亮黑暗心灵的阳光啊！”

对懒惰的孩子，我说：“懒惰与愚昧同行，勤奋与聪明结伴！请深刻感受懒惰带来的无聊的痛苦，诅咒懒惰造成的学业命运，你就会跨步出去，追求勤奋的个性了！”

对懦弱的孩子，我说：“懦弱与胆小勾结，坚强与勇敢结盟！请深刻感受懦弱带来的放弃的痛苦，诅咒懦弱造成的失败命运，追求刚强的个性吧！”

是啊，重塑生命必须行动，可形形色色的生命充满形形色色的偏见，偏见捆绑双脚，恶习紧缚双手，我用和蔼的严格鞭策孩子迈步，用智慧的力量鼓舞孩子前行。

是啊，困难和挫折是拦路虎，可我用个性的武器消灭它们，用思想的大旗指引孩子。

没有征服不了的生命，只要我的爱足够。没有不能改善的生命，只要我的智慧足够。眼看孩子一天天脱胎换骨，我的幸福没有边际。

庄之亿怎么也没有料到，我会活得如此豪迈而幸福，他再也没有力量主宰我。自由之神在我胸中，谁也没有权力剥夺！

如果庄之亿的魔影偶尔还侵扰我，使宁静的心隐隐感到权力的威慑，就一定化为奋力探索教育真理的动力。

爱因斯坦说，有一天，你找到适合于自己的工作，生活就发出奇异的色彩。

我不过是用行动印证这句话的教育追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