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又钻套子

庄之亿只耍了小小手段，我终于窥见权力世界神秘的运作规则，而自已变成他手中肆意耍玩的木偶。

我不快地反思：“为什么冷遇我，为什么厚待我，都出于同样的原因……”

回头又质疑：“然而，他真的就在意那几千元？恐怕又在犯天真的错误吧？啊，无论我的人还是我的礼，在他都微不足道！……也许不过暗示我，终于读懂他的交易原则，才恩赐和蔼的谈话……”

从后来的事情看，他的行事效率实在高，我也好，任何一个小角色也罢，在他运筹帷幄中，都并非可有可无的卒子。即便对我这样的小角色，也不放过施加良好影响的机会。

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想不明白。他像随便谈起教育改革：“我们十六个乡镇，全都建立单设初级中学，跟小学脱钩，为初级中学的发展开创新局面。在三个区（一市三开发区）中，我们走在最前面，成为全市教育改革的先锋。”

比较拉家常的礼数，这才是真用心的谈话。语调不无得意，显然是锐意改革的政治家，显出卓越的政治智慧。简练的手势加强语气，像在作报告呢。从闪动的眼光，注视我的深度，以及从容精确的表达，我发觉，他生来是干政治的！

“长期以来，作为小学戴帽的初中得不到发展；单设初中成立，教学质量一定会大幅提升。当然，后续的工作还很艰巨，还有必需的硬件和软件建设，决不仅仅是修两幢房子。”

显然，这才是想说的体己话，态度亲切，调子劲朗，而我居然被视为朋友。该拒绝时，置我于千里之外；该接纳时，我便是推心置腹的友人：对于我，他就是神。

我感叹：“政治家哪怕最琐细的举措都含有智慧，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洞察啊！”

“好吧！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们已经是朋友。”他站起来，送我出门。

我猛然发觉，我们谈些什么，谈多久，他都事先心中有数。整个过程，谈话显得极温馨，而亲疏尺度把握得极恰当，亲密而不亲狎，亲近而有距离。他是谈话的主导者，我只能是应和者。

我觉得，自己是娴熟艺人手中的木偶，不论手法怎样精妙熟练，木偶毕竟不像活人，有种夸张的笨拙甚至可爱。

“为什么要谈母亲的事呢？为什么要天真地误解主任呢？”自怨自艾地嘀咕。“为什么要对他怀着不健康的仰慕？为什么要为他的风度折服？为什么对他怀着根深蒂固的文化感激？为什么要以认识他而感到幸福？” 

努力回想，自已到底说了些什么；竟然想不起来，似乎什么也没有说，只有微笑和点头。尽管一向认为，自已是有思想的，可在他的思想面前，我只能俯首帖耳，哪有思想？

接下来有两件事求他。在他，早已料定，不是两件就是多件事，将达成交易。

一个同学借调进城已三年，嗅到我的消息，立即找上门。这桩生意有些像妓女与嫖客，只要稍牵线便一拍即合。

“所有调动必须经过庄主任之手，别人都无从插手，是他的规矩。”我透露，瞧着同学的神情仿佛在说，借调三年也好，若干年也罢，都不行，只有他才行！

我笑着把他介绍给庄主任，摆出朋友身份。主任闪着的眼神表示，显然乐于接受我的身份。

主任笑了笑：“自己的粥还没吹冷，怎么管起人家的事儿来了？”我们知道，他并没有生气，笑着迎合他。

同学简单地说了说自己的情况，主任当即表示“研究”。我知道该溜走了。

同学告诉我，主任办事儿从“后门”转移到“前门”，不仅很容易在办公室找到，而且总是说着话儿便溜出门，为来人留下自由作案空间，好把红包藏进抽屉。

“主任真是善于体贴人，决不让你尴尬，留给你独立的空间，把该做的事轻松做好。然后很自然地走进门，就像刚去了趟卫生间。把装着推拒的纠缠不休的场景，轻轻抹去，唉，真好啊！”同学感叹。

“要是来人笨得不知道该把信封藏到桌下，怎么办呢？”

“主任细心得很，把抽屉悄悄打开一道缝，再笨的家伙也看得出主任的苦心。”

庄主任深通简洁的真理，并用于公司操作。大概从那时起，他的公司就背着妻运作，为以后离婚作好铺垫。

“除了钱，没人信得过，太太既不能干政，也不能管钱！”他大概有这样的信条。

不过，他是真看重人才的。校长对我格外器重，开学不久即让我当上教研组长。一看便知，他是领了主任的圣旨。

真所谓得不到的才是好的，调入后，当初用不尽的热情像耗尽，倦怠起来。眼下，只感受到学校的萧条，心又非分地跳跃了，热望着城里的重点中学。学生是末流，领导是末流，优秀教师极少，我很快认定，把生涯耗在这里绝对错误。

教研会上，我坐在上面讲，对着同仁木然的脸孔，就像跟锄草的农人讲园林艺术。跟校长谈学校发展，更是天真得可怕。很快得出结论，自己成为这里的边缘人。

“怎么能烂在这鬼地方？”我发出反抗的呼声，三年所受屈辱兜上心头。就像用尽心力追求的女人，终于得到时，早已没有幸福感，而是身心交瘁，其间受的屈辱汇聚成尊严受创的巨大痛楚，于是悄悄追猎新的目标。

命运真捉弄人，随便到一所市直属重点中学讲了课，居然被录取。为什么前三年挂在空中，就没有一所中学看上？虽然也到几所重点中学讲过课，一向都认定讲得非常好，却没人垂青；眼下，居然录取我，怎不受宠若惊？

“还有什么说的？去呗！”我对妻说。

“还折腾得不够么？哪里不是教书？”

“烂在这里，怎么心甘？趁年轻，再跳跳吧！”

“要是我，想到以前受的种种屈辱，再也不挪窝，永不求人！”

“想到以前受的种种屈辱，就不能不离开，去更好的学校！”

“不是又去求人，受屈辱吗？你这奴才！”

“路子是熟悉的，又去求他放了咱吧！”

“与我无关，要求人自已去！”

“老婆呀！到了那里，工资就翻番了，听说高达千元呢！”

“可又要受尽屈辱呀！”

“唯有去到重点，反抗的心才能安宁呀！……不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