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庄之亿觉悟

眼睁睁放跑张清如，强烈的失败和羞辱感使他无法面对自已，不由得在办公室踱起步。

“是啊，我拥有这间豪华办公室，中央雄踞暗红的大办公桌，一把旋转的大皮椅，标志我拥有无尚光荣的权力——教委主任，可眼下被这样一个小小的女教师羞辱，像垃圾一样被嫌弃，她却像得胜的孔雀一样溜走，不是对我……对神圣权力的莫大冒犯？在权力斗争史上，我何曾有过这样的失败……特别是，这样的耻辱？”

一边急步一边嚷着，怒气冲冲地挥动长臂，那张线条柔和的性别不清的脸布满阴云，仿佛面前正立着委里的小科长，向对方发泄着怒火，使自已好受一点。

“我还恭恭敬敬赏给她一千大洋，用了委里的信封封得好好的！这个女人啊，居然对主任我如此无礼！回家拆开数数，那可是一千元，相当你三个月工资有余呀！你难道不窃喜吗，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你要真清高，那就拒绝呀！可你拿在手里心安理得，只礼貌性地说声‘谢谢’。真是讽刺！老实说，五百已够多，穷鬼！”

骂着清如，他收住脚步，望着窗外的院子。知了的叫声透进屋子，听来也像在嘲笑他。如果有个科儿进来，他一定会痛骂一顿，聊且解解恨，可是没有。整栋办公楼空寂得很，仿佛没有人。

耳边又响起清如最后的话：“……关于调进城的说法，我并不天真，也不奢望。如果你从报告里了解我的为人，就一定清楚，我讲课的动机十分单纯，决不是要图谋什么……”

听着这话，心子像被啮咬似的，断言：“像我这种性格，怎么能忍受呢？”

蓦然奔到椅子上坐下，旋转一圈，肘撑到桌上，抚摸不见胡须的丰满的下巴，对自已说，“痛苦啊，你是催生智慧的。按我的习惯，必须痛加思索，非找到失败的根由！”

“哦！跟女人也是战斗！”黑暗的脑幕上一道闪电，不禁叫出声，“既然跟男人战斗，我是常胜将军，怎么能败在石榴裙下？难道女人的智慧胜过政治上的敌人么？”

原来，失败的根源是把女人捧上天，是爱情惹的祸呀！两千年来，女人不就是提供床笫之乐？妓女不就是专干这营生，用伺候男人换取生活？

“爱情噢，你是文化词典上最大的骗局呀！女人啊，供我取乐，仅此而已！”脸上爆出狞笑，思想的灵感鼓动战斗的欲望。“我要把女人一个个打败在我的床上，乖乖地供我享乐！然后，像垃圾一样抛弃！”

在椅子上快速地旋一圈儿，又静如雕塑，眉头锁紧，眼里射出灼热的光芒，像给自已定罪似的分析：“有两个巨大的失策，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自已。”可到底怎么惩罚自已，并不清晰。

“第一，不该把奖赏毫无悬念地摆在她面前，而应让她向咱提出要求。对于乡下教师，调入最好的城区小学，实在充满诱惑力呀！可要是从天而降，就失去诱惑力。既要暗示奖赏，又不明示，那才有魅力呢，傻瓜！”

他是很骄傲很得意的人，如此否定自已实在不好受。他哼哼着站起，推开椅子，面孔阴沉，毫不留情地解剖自我：“第二，最糟糕的是那呆笑，还有更愚蠢的吗？”脸颊上抽搐一下，仿佛给了自已一耳光。

“愚不可及的是，我还反复出现呆笑的蠢相……最不可忍受的是，居然当着近三千人，失态得刻骨铭心啊！把这样一个色鬼的丑态表演得多么生动呵！单凭这丑态，也让女人们嫌弃我呀！在我光辉的历史上，真算是无法抹去的最耻辱的一笔！在盘锦的地方志上某一页写着，某主任在千人报告会上，被某女人羞辱！”

一位科长轻轻推开门，把脑袋伸进来，脸上是毕恭毕敬的惶惑表情：“庄主任，您……？”

“什么事儿？”恼怒地质问。

“有急事向您汇报……”侧着身子挤进门，果断胆怯地瞧着主任。

“说！什么事儿？”像拷问革命者似的吆喝。

“啊……”

“不要‘啊’，快说！”

“就是明天下学校的事儿……”

老庄冷静下来，教训道：“要是明白我心头的大事儿，你就知道这点破事儿就不算什么事儿！哪里还值得来打扰主任呢？”

“对！不是事儿，我走……”

“站住！听着！要是你清楚，我正在总结政治上的得失，像十一届三中全会一样，就不会贸然闯进来了，混蛋！”

“对！我错了……”又要转身离开。

“站住！”像在仔细打量科长，逼迫一步，轻轻地说，“你没有看到，今天是多么重大的日子，我正愁眉苦脸，怎么来打扰？”

“我错了……”胆颤心惊地说，浑身打颤，嗓音也变了。

“听着！——明天下乡！”

“好的!好的，主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道，拔腿逃出门……

老庄瞧着科长的背影，充满蔑视和恼恨：“这傻瓜把我的思路打断了，分析到哪里了……疼啊，那是老子动了爱情，把呆笑表演得生动极了，你这个笨蛋！”

骂着自已，仿佛疼得轻些，“从此以后，把呆笑的表情从你的脸上剔除，换上冷漠的深不可测的面具，征服一个个漂亮女人，让她们成为我的高级玩物……女人啊，我要从你们身上猎取快活——到销魂的快活，把你们一个个吃掉——连骨头也不剩！”

急急地兜着圈子，把膝盖提得高高的，膝弯打得厉害，摔着长胳膊，仿佛报仇雪恨的英雄。

“你这个张清如，是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往后想找老庄，连门缝都没有！你以为你有几份姿色，就在老子面前翘尾巴？我告诉你，你已沦为不下蛋的母鸡，一辈子膝下无子，老景凄凉……那张娇小的脸也是有问题的，第一眼看还不错，悦目赏心，可仔细看全然没有魅劲儿，怎么也调不起胃口啊！……最大的问题是压根没有胸，那玩意儿就只剩下一点象征意义，或许还是胸罩做的假象！哎呀！怎么搞的，你就生得这样不好呢，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