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美艳的魅力

城区所有教师汇聚在区委大礼堂，听李清如作报告，是庄之亿上台后的重大举措。

讲台上端坐两个人，一个是近来炒得很火的春蕾班班主任——李清如老师，一个是主任。

看去，他是那样风光又和蔼，坐在办公室有多深沉严肃，坐在讲台上就有多平易近人。今天的主角是李老师，可当报告结束，主任开始演讲，有心人发现，他才是主角。

大家被李老师的事迹深深感动，数千人的礼堂寂静得庄严，响着她质朴清亮个性勃发的声音。

在李清如眼里，每个孩子都是不幸的，不是家境残缺，就是心灵残缺，或者二者兼有。正是孩子滋养她悲悯的幸福，厚赐她崇高的欢乐。

大家的灵魂不由得匍匐于她脚下，因工资而生的卑琐烦恼，因学生而起的狭隘怨气，每天重复薄薄课本养成的倦怠麻木，都在李清如的心灵之池淘洗得痛楚又愉快。

庄主任为李老师端来盖碗茶，毕恭毕敬；坐在她旁边，聆听报告，圆润的妇人脸线条凝重，望着大家的目光满含感动。李老师讲得热泪盈眶时，他递上卫生纸，态度殷勤；凑在她耳畔表达关怀，亲昵得体。

只见李老师时而点头，时而摆头。有心人发觉，她清秀庄重的面庞显得矜持。

在热烈的掌声中，报告结束。庄主任脱下手表，看了看，放在桌前，对大家说：“我讲一个小时。”他的意思是，不耽搁大家过多时间，又像精准把握时间，不多不少准一个小时。

他突然提高声音，开始讲话：“今天，我们请李清如老师为大家作报告，也是恭请她加盟我们的团队。在龙锦，城区最好的小学真诚邀请李老师加盟。”特别强调“加盟”一词。

大家知道，主任暗指那所门第森严的贵族学校，是为政府的老婆准备的。大家把艳羡的目光投向李老师，她挺直身板，默然端坐，不表态。

“听李老师讲话，如坐春风，格外幸福。是的，她做的事，我们每个人都能做，可是我们不会去做，也就体会不到她的幸福，无法抵达她的境界。她是如此质朴谦逊，是把心俯伏在孩子脚下，可她并没有显得卑微，反而置身天堂，让我们肃然景仰，是她纯洁的心灵明镜照耀出我们的卑琐灰暗。

“春蕾班的女孩子被命运抛弃，就因为李老师到来，她们成为幸运儿，甚至彻底改变命运。是的，也许物质上的慷慨救助，我们也能办到，但她厚赐孩子的是多么丰盈的人文，那高贵的灵魂和反抗命运的强大个性，是唯有李老师才能培育的呀！

“单是俯下身，为头上爬着虱子衣衫褴褛的女孩洗头洗澡，就需要怎样深厚的悲悯呀！试问，立于高高讲台的我们，能做到吗？更莫说，用高尚的爱和刚强的个性重塑生命，指引孩子与命运顽强抗争，硬是从绝境开创崭新的人生天地。”

李老师讲得朴素亲切，大家受到感染，很轻松；他讲得绚丽感人，场面肃穆，声浪宏大，令人敬畏。不过，他并不受情绪干扰，自有种从容的风度，像在精心修饰语言，似乎一定要感染听众却能很好控制情绪，就像训练有素的歌唱家。

有心人发觉，李老师是陪衬，他才是主角；他的赞辞高大上，却渗透某种怪味，滑腻腻粘糊糊的叫人不舒服。

“今天，我们请李老师来，是要重拾丢失的师德，纠正带上铜臭味的师风，是要打起一面爱的大旗，感受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人格奇异的魅力。听她的故事，是畅饮心灵鸡汤，仿佛引颈踮脚远远望见天堂美景。

“我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向李清如学习，她不只是一心扑在教育上，不只是为琐碎的教学和班级管理劳心劳力，更是用伟大的胸怀紧紧拥抱每个不幸的生命，用智慧的灯塔指引孩子开创崭新未来。用薄薄的课本概括李老师的工作，简直是抹杀她的功绩。

“虽然错误地坐在这个位置，可我也对教育有点粗浅的认识，我以为，她是用全部生命激情点燃每个孩子的希望之火呀！她是用爱的烈火融化大山千年命运冻结的灵魂！她是多么富有智慧，最充分地发掘不幸命运蕴藏的黄金，既使自己的生命攀上崇高的天堂，又引领孩子沿着她开辟的路子一路攀越。

“单是把爱的武器交到孩子手中，她就已经是崇高的导师，超越平凡。何况，她还把与命运顽强抗争的个性丰碑，竖立于孩子心灵大地！她用创造性的劳动超越分数教育，把教育升华为重塑生命、改变命运的崇高事业。”

他讲得多好！李老师讲的是事实，充满朴素的魅力；他讲的是事实里蕴含的崇高人格，焕发炫目的光辉。大家对李清如升起新的崇敬。如果说李清如重塑孩子，那么他重塑李清如。

“我自命是有点理解力的，然而解读清如的人格，仍感觉非常吃力。她说得很质朴很深刻，又是那样谦逊，我努力钻进她的灵魂（他强调‘钻进’，有心人听来怪怪的），试图理解她的思想，仍感觉力不从心，她身上有种崇高又神秘的美。

“就为了几个春蕾班的女学生，她放弃进城的机会，硬是扎根山区教育；就为了几个可怜的女孩子，竟然放弃做母亲的神圣权利，并因此失去生育能力，永远不能再做母亲。在坐同仁，谁能作出如此崇高的牺牲？

“是的，正是永远不再作母亲，她才最深刻地享受到母爱的幸福，她是女孩子们伟大的母亲，其影响远远不是亲生母亲能相提并论的，为每个孩子竖起人格的高标，指引孩子与不幸命运抗争到底，让我们高山仰止，令我们无限感佩。

“正是因为深知，没有人能代替她，才在坚守中抵达人格巅峰，为我们树立光辉榜样。没有爱就没有教育，这是古老的命题，可是有谁像李清如一样，把爱铸成可歌可泣的命运？

“她的牺牲感动天地，组织要培养她，请她到北师大学习，可她是那样低调，断然拒绝，因为她从没有想过，是为了换取什么，才慷慨牺牲。她是那样谦逊，本不想坐到大家面前，但还是神圣的责任感驱使她，认为跟大家讲讲自己的事，是可以产生良好影响的。”

偌大礼堂响彻铿锵之声，静穆的气氛有种莫名的震慑力，麻将桌上培养的卑琐灵魂匍匐于李清如崇高的灵魂面前，经受痛苦又欢悦的洗礼。

但不知怎么，庄之亿仿佛沾了李清如的光辉，也显得崇高。了解庄主任的却运用怀疑的习惯思维，居然觉得，讲话有种特别的亲昵——似乎与清如有着不为人知的友谊，又像含有甜腻腻的怪味。

“……我喜欢琢磨李清如的灵魂，虽然她崇高得让我可望而不可即，可是她又非常淳朴真诚，可亲可爱。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她就像一部经典，虽然是不可企及的高峰，却并不拒读者于千里之外，而是任你研读把玩。在研读中，只要了解经典世界的一片枝叶，你便像孩子似的无限惊喜。

“李清如就要做母亲了，怀有身孕，心灵中溢满特别的憧憬和幸福，可是她怎么就放弃神圣的权利呢？不仅如此，医生告诉她，再也不可能怀孕，可她毅然决然打掉孩子。”

后来，当有心人读到《庄之亿博客》时，想起他津津于打掉孩子的话，才发觉有种不纯洁的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