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拿钱来

9月底的上海，天慢慢凉下来了。

麦冬冬在小区靠河的位置停好车，凉风习习，晚霞满天。

手机电话响起，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冬冬倚在河边栏杆上，划掉电话，顺手摘下一片柳叶玩--只见它线条圆滑流畅，尾端收窄挑起，真真是凝波如眼柳如眉，天地造物如此精心，人间值得呀。

上海市政府对张江科学城的打造也是精雕细琢，北区早已经发展多年，近几年中区已经被“百度”，“阿里”和一些高大上的芯片，人工智能公司，AI街区填满，幢幢高楼拔地而起，高端大气鳞次栉比，隐隐有小陆家嘴的气象。

麦冬冬的新家就在张江南区，和张江中区一路之隔。张江南区也是张江科学城的核心地段，目前还有一大片空地在紧锣密鼓的开发之中，未来前景可期。

河边的篮球场上，一群年轻人在玩球，跑步错位上篮，篮球撞击篮板“咚”的一个闷声入了球网。

麦冬冬有点舍不得回家，一切都那么j积极而美好。10年打拼，3年前在这里排队买房是买对了。

电话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谁会这么锲而不舍，小凡同学新学校的老师吗？刚刚考上大学，不会就惹了啥事吧，拿起电话接通，还没有“喂~”出去，一个熟悉的声音慢条斯理的传来。

“冬冬啊，你怎么把我拉黑了？”冬冬脸色一变，王柏川，这个不要脸的。冬冬想挂掉电话。

“你不要挂电话，上次找你借一万救急不肯，不借就算了。”见冬冬没有出声，电话那头赶紧说。

“不算了，你还想抢吗？小凡同学艺术学院的高额学费，我刷的花呗还没有还呢！“冬冬不耐烦地说。

“我没有钱呀，你不知道我有多穷。从上次找你借钱到现在都快一年了吧，忍了好久没有找你，怕影响孩子高考。”

“哟，那我得谢谢你的隐忍和坚持了，谢谢你助我们一臂之力，要不要给你发个大红包？”

“红包是不用了，我现在遇上事儿了。”

“事儿？哼！你带的孩子连高中都考不上，你那些究竟是些什么偷鸡摸狗的破烂玩意儿！“冬冬没好气的想。但没说出来，有什么好说的。

”我银行卡套现，现在还不上了，银行要起诉我。“

”关我屁事？我们又没有花你一分钱！我把孩子弄到身边复读考上区重点。高中三年为了考大学补习费花了多少钱？为了减轻高考压力参加艺考，学习画画又花了多少钱？“冬冬有些情绪激动。

”高一时候数学只考了7分，请老师一对一补习才将数学补到90分。就算如此折腾，她考这个艺术学院分数也才刚刚够。你知道有多危险吗，差点就没有大学上了！你可曾拿出过一分钱付出过一丁点的心思？还好意思跟我逼逼，你怎么不上天去和天肩并肩！”冬冬忍不住说了一通。

又气又恼又是恨啊，还有些委屈。

冬冬的这些委屈无人可说，本来想烂在肚子里的。

她的这些委屈只有一个人可以说，就算离婚了，也还是孩子的父亲不是？为了共同的孩子，他难道不应该有点觉悟吗。

“她自己不努力...我能怎么办，送她去学校了，学校有老师的！能怪我吗？怪得着我吗！”对头那家伙提高了声音，简直像电视里太监老头那般尖锐刺耳。

麦冬冬陡然觉得一阵恶心。

“你不配做一个父亲！”麦冬冬压着的声音自胸腔起，从牙齿缝里恨恨地出。

下班时间，小区里三三两两，人来人往。

冬冬突然心里咯噔一下，他打这个电话不仅仅是诉苦的吧。

--他想干嘛？

“现在不是考上大学啦嘛，你现在什么都好了，孩子也跟你亲了。我欠了信用卡，还欠了高利贷，需要30万。”果不其然，他开口了，他就是开得了这个口。

“自作自受，敢作敢当！这是一个成年人应该知道的八个大字！”麦冬冬冷冷回答。

半响，王柏川说：“我手上的两套房子，都卖掉啦。”

“啊？你干嘛要卖掉，小凡同学可是归你抚养的，你准备让她住到大桥下面？”

“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不卖房子怎么活？”

“去上班赚！”

“年级大了，上班没有人要。”

“我怎么就有人要了？我也年级大了！”冬冬眼眶一热--26岁被迫离婚后，去读书，去转行，到软件行业一路是滚着走的--胼手胝足10年，磕磕碰碰10年，手无寸铁，赤身肉搏。多少艰难曲折，多少辛酸苦涩，他也没有帮过她什么呀。

房子说卖掉就卖掉。两套。不留余地，倾其所有，这是疯了吧。

怎么样都应该留一套房子给小凡同学，给她留学深造用啊，不留学也要留给她当嫁妆啊，不当嫁妆也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不是。

--上海出生上海户口，怎么能没有自己的房子啊，又不能像冬冬一样实在不济可以滚回那个山沟沟里去，总之是有个老家可以回的。

当年因为自己想要读书，无法照顾到孩子，离婚时候就算十分的委屈不公平，也没有计较什么，现在倒好，通通卖掉了...

难不成...

一股冰寒之意从麦冬冬脚底升腾，禁不住打了哆嗦。

“我是欠了高利贷，现在还，只要30万；时间拖久了，要还更多。你给我30万，我把你川沙房本上的我的名字去掉，我们两清，不再找你麻烦了。”

“放屁！川沙房本上你不肯去掉的名字只代表小凡同学的利益，我们离婚协议上已经写的清清楚楚，你是脑子锈糊了吧？”

“产证的名字具有法律效力，我咨询过律师了。你给我30万，我们两清了。否则打官司解决就不是30万，而是房子的一半。你去中介打听一下现在那套房子的价值。”

“滚...”冬冬摁掉电话，栏杆外的柳条仿佛被愤怒的气流所搅动，荡了起来。伏在在栏杆上，冬冬双腿发软，心塞喉哽，无法顺畅呼吸。河中的霞光已经消失徒留清白，小河边的景观路灯亮起来，浓密的树影里，影影绰绰，茫茫的威胁。

坚固的栏杆似乎变得不再稳当，她慢慢的滑下去，缩到了栏杆底下，躲在阴影里。

产证上有他的名字。产证上有他的名字。产证上有他的名字。

他早就算好了这一天...

“要打官司么，打就打。”缓了好一阵子，冬冬慢慢站了起来，捋了捋风吹乱的头发，倔强清秀的脸庞，已经不是那个20年前刚从乡下走出来的怯懦模样。

她快步地，往自己家的那栋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