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银色的闪电当空劈下,撕裂了如注的雨幕,瞬间亮如白昼的雨夜里,有一队身披暗青色长袍带兜帽的人急匆匆地沿着水潭边缘跑过。
“轰隆隆……”滚雷声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催促:“快!快!就要生了!”
男人静悄悄地潜伏在山崖的阴影里,任凭暴雨倾泻在自己身上,他的四肢牢牢抓住凸出的石块,像一只蛰伏在网中,冰冷且安静地等待着猎物的蜘蛛。
男人微眯的双眼紧紧盯着在闪电下显现的瀑布、水潭,以及水潭中央像是祭坛一样的巨大石台。石台上伫立着白色花岗岩石建造的正方型凉亭式建筑,此刻四周挂满了厚重的白色帷幕,肆虐的暴风雨的力量也仅仅只能够让帷幕的底边翻卷。帷幕里正透露出昏黄的灯光,使得这祭坛像是穿行在大海里的一艘小船,在四周的风雨声中飘摇。
那一行人鱼贯飞奔过廊桥,瞬间便跑上了水潭中央的平台,掀起帷幕进入到里面。
帷幕掀起的瞬间,男人看见了躺在白色石台上的女人,以及女人蜷曲张开的双腿和高高隆起到恐怖程度的腹部。
又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暴雨,加上瀑布落入深潭的水声,使得这个漆黑的雨夜像一个被巨大声音笼罩的牢笼,而牢笼里有诡异的隐隐绰绰忙碌的人们。
那些人影投射在白色帷幕上,好像排成长龙围绕着中央石台在转圈,步伐一致、动作整齐却无声无息。人影的手里都挥舞着一支木杆一样的东西,而那东西的顶端射出奇怪的线状阴影,这一根根线状阴影在空中交织,像电波,又像网,笼罩在石台的上面。
男人一动不动地爬伏在山崖上,看着这投射在帷幕上的场景,像是在看一出傀儡默戏。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声啼哭响起来了,男人咬了下牙,听见自己牙齿的叩响,让人心紧。
帷幕上印着的人影晃动起来,仿佛更加忙碌且慌乱。
又一声啼哭响起,听见有人说:“快!快!别管了,抹了也没有用,止不住的!”
渐次有人抱着裹得严实的包裹跑出来,穿过廊桥飞一般离开了,用逃离末世的惶恐速度。
“7”
“8”
“好了,好了,这是最后一个!”
“愣着干嘛!快抱走!”有人不耐地催促。
一个矮小瘦弱留有三髯长须的男人被推出来,他怀里抱着第9个包裹,仿佛还想回头看看台子上的女人,有点迟疑地迈不动步。
“走!走!别看了,等下就什么也没有了!”又有几个男人冲出来,推着矮瘦男人走。
帷幕落下的瞬间,男人看见女人隆起的腹部平坦了,双腿直直伸着,无声地躺在石台子上,不知死活。
雨依旧下着,没有了闪电雷声的夜仿佛安静了一些。帷幕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了,那个生产的女人一直没有声音发出,甚至在一连生下9个孩子的过程中,她也一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就像是一台生产的流水线一样,无声地排出了9个婴孩而已。
半晌,男人动了。
像展翅的夜枭滑过雨幕,投入帷幕中。
女人躺在石台上,身下是蔓延的红色的血,死气凝固。
“梦鸽”
男人轻轻地唤了一声。
女人没有动。
“梦鸽,”男人再次唤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女人的肩膀。
这次有了反应,女人闭紧的双眼动了动,打开一线又无力地阖上。
“梦鸽,是我,梦湛锋,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就生孩子了?”梦湛锋摇动着女人的双肩,这次加了点力。
“唉……”梦鸽的喉咙深处溢出几不可闻的叹息,随着叹息再次睁开眼来。
“怎么回事?她们说你去参加圣女选拔了,怎么会就这样失踪?我到处找也找不到你,你怎么会在圣地里?还生孩子?”梦湛锋急忙问。
“你……走……”梦鸽艰难地说:“快……走!”
“不行!我带你去找大夫!”梦湛锋着就想去抱起梦鸽。
“别……管我,你快走!”梦鸽挣扎了一下。
“不行!这么多血,你会没命的!”梦湛锋伸出双手压住梦鸽挣扎的身体。
“命?呵呵……”梦鸽冷笑:“这就是命,一个换九个,以命换命!”
梦湛锋愣住了,想起那一阵又一阵的婴孩的啼哭,那一个又一个的包裹。
“你快走,被长老发现你也没命了,”梦鸽再次闭上眼,有一滴眼泪流下眼角:“没事,死而已,我不痛。”
梦湛锋咬紧牙关,胸腔里喷薄跳跃着愤怒,双手却无力地离开抓住的梦鸽的肩头。
“没事,我……不痛,”梦鸽语带安慰,唇角刚刚有一点淡淡的弧度,却在下一秒发出一声惨叫。
“啊!”梦鸽原本伸直的双腿再次蜷起,双手死命地压住自己的腹部,一大滩鲜血从她的下身涌出来,伴随着血液出来的,还有一大团黏糊糊的肉团。
那肉团一出来,就展开了四肢,分明是个小小的婴儿,却不哭,像是被血堵住了嘴似的。
梦湛锋急忙伸手抱起婴儿,用手指掏出婴儿嘴里的粘稠物,一声响亮的哭声穿透了雨幕。
随着哭声的响起,石台上的梦鸽却开始慢慢变得透明起来,一点点的,连同那满台子的血,都透明了起来!梦鸽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梦湛锋也露出惊恐地表情,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想去抓梦鸽。
可梦鸽却仿佛没有了实质的身体,梦湛锋的手一下就穿过了她的胸,并在穿过的瞬间,她的身体化为细碎的尘屑一样的光点,随着翻卷帷幕的风,向瀑布的方向飞去!
眼看着梦鸽就要消逝于无形之中,梦湛锋右手猛地虚空一抓,一支白色的笔出现在他手中。
梦湛锋提笔迅速对着最后那一颗星光点下,那星光便由透明再度化为鲜红,他将笔尖的鲜红朝婴儿左边的耳朵坠点去,一滴血便印上了耳朵。
梦湛锋将不再啼哭的婴儿放在空空的石台上,那石台此刻干净如镜面,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梦湛锋神色复杂地看着躺在石台上安静睡着的婴儿,这是个男孩,金色卷曲的头发,白皙水嫩的肌肤,藕节似的四肢,挺直的鼻子和红润的嘴唇,闭着的双眼眼线很长,是个漂亮的婴儿,却并不像梦鸽。
梦湛锋若有所思地看着,许久,脸上的表情慢慢恢复平静。末了,他终于转身走出帷幕。
雨已经停了,暗夜的星光下,银蛇一样的瀑布从虚空中坠落,看不到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