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冻死人的饭局

蒙艺烤羊腿是家很火的饭馆，离新月剧场有一公里左右，已经开了十多年，特色就是烧烤，更大的特色就是营业到凌晨，满足很多夜间觅食的都市人类的口腹之需。新月剧场附近，影视传媒从业者扎堆，到处都是昼伏夜出的夜猫子。一般人们都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才是这些夜猫子集体出动的时刻。

马休赶到蒙艺烤羊腿这家店，一进门就看到杨明和刘小俏坐在正对门儿的位置，不过不仅是他们俩人，还有两个男人和他们坐在同一桌上。从服饰气质看，就是演艺行业的人士。

杨明见马休进门儿，向他招手示意。介绍同席的两位。一位是副导演，另一位则也是演员，介绍的太快，马休都没记住名字。原来请客的是这个演员，请他上部戏的副导演。尽管不过是在网大里没几场戏的小角色，但好歹也算个作品。他们碰巧遇到杨明和刘小俏，于是几个人干脆就坐了一桌。

马休和这两位新朋友不熟，只客气地打了招呼。

杨明待马休一落座，便抑制不住兴奋，继续和两位新朋友讲起，自己的新戏被几位影视界大佬给与了高度评价，很有可能会投资转化成为影视剧等等。那个演员和副导演毫不掩饰地露出羡慕。

杨明的手机响了，来电者自我介绍说是乔建安的秘书。乔董事长刚刚看完杨导的话剧，特意吩咐他给杨导打的电话。一桌子人便都禁了声。听到秘书在那边说，乔总对他这部《和狗一起流浪》话剧很欣赏，如杨明有意愿和建安集团合作，可以聊聊合作细节。

通过杨明和秘书的对话，刘小俏和那两个朋友都在揣摩着还原了"剧情"。

乔建安可不是杨明能请得动的大佬，被邀请的是乔晶莹的朋友。没想到乔晶莹竟把她父亲也请到了现场。秘书在给杨明的电话里，还特别说乔董事长提到了马休的表演，给他和女儿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座的人这才把目光投向坐下来就默不作声的马休。

秘书又说，明天下午两点，乔董事长在办公室，想请杨导来喝杯茶聊聊。杨明客气地答应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接电话时不断地点头哈腰。等杨明挂了电话，刘小俏提醒他说："刚才在剧院里，不是李总和马总都约你喝咖啡么？时间可别撞了车。"杨明坐下来，举起扎啤杯喜笑颜开地喝了一口，"乔建安那是什么人物，李总和马总都可以往后推推，我就说和乔建安董事长约了，他们也会理解的。"

刘小俏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喝了口啤酒说："没想到你这么势利眼，原来还以为你是艺术家呢，一点也不纯粹，还是咱们马休更单纯。"说着把酒杯举到马休面前，要碰个杯，把马休惊了一下。

马休刚才是走神了，他不太善于和生人打交道，有点社交恐惧症。在席间，他总是扮演一个可有可无的陪衬。对于席间的很多话题，他都不感兴趣，只有提到演戏才会打起精神。他提醒自己，你就是个演员而已。

他举起杯子和刘小俏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刘小俏抿了抿嘴，想推销产品一样对副导演介绍起马休来："这位马休小哥哥，可是了不起的演员，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的高材生！在话剧界有一号的，大学的时候就演过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前两年，他演过一部特别牛的戏，叫什么来着，就是一群精神病患者搞相亲派对，

马休在其中演精神病患者丙，那感觉，别提多提劲儿了！刚刚我们首演完的《和狗一起流浪》讲一条狗和主人一家的故事，他演那条狗，他把那狗演得活灵活现！讲真话啊，在舞台上演狗，对演员要求是极高的。导演，以后有新的戏，一定要想着我们点儿。"

说着话，酒杯就举到副导演面前，副导演连忙举杯碰了一下，口中忙不迭地回应"了不起，人演狗啊。有机会一定请自家弟兄，合作合作。"说着咕咚咕咚喝下半扎。

此时一股凉风吹进来，店门被拉开，三个人进得门来，远远地就高喊："哎哟杨哥，您在这儿呢！"这个世界就这么小，又来了三位熟人！都是没事儿来宵夜，自然拼成一桌。几位不相熟的，少不了介绍一番，喝几杯认识酒。后来的熟人也约有朋友，这些朋友陆续赶到，一会儿加一副餐具，一会儿加两把椅子，本来是四五个人的饭局，规模不断扩大，呼呼啦啦地拼了好几张桌子才坐下。

随着桌上的人越来越多，马休一次又一次被介绍。人人都知道，他演狗演得好。不管大家出于什么目的，如此介绍，让马休很是尴尬。他的脸色很复杂，红一阵，白一阵。看着满桌子刚才还互不相识，此刻却热络得如多少年不见的亲人般的人们，马休感觉自己不配作演员，他又一次沉默，喝起闷酒。

大家举着酒杯逢场作戏，各自去虚情假意地联络感情了。没人在意，借口上洗手间的马休。穿上长款羽绒服，拎着随身带的帆布包，出了饭馆的门。

马休晃荡着，路灯把他瘦长的影子拍到马路上。为了演戏，他付出了自己的全部。演话剧的微薄收入，勉强糊口，一直租住在小区的半地下室，没戏演的时候，就吃榨菜泡面。但是在衣着上，不肯马虎半分。他需要维持做演员的形象。

走出饭店，想不到竟然这么冷。马休感觉到一阵晕眩，反胃恶心，呕吐在大街上。他想马上回家。可是，他走错了方向。在寒冷的夜晚，他踉跄着离家越来越远。呕吐物弄脏了外套，路上行人都绕着他走，像躲避一只流浪狗。

马休旁若无人地走在大街上。走着走着，他感觉走进一片森林，白雪皑皑茫茫不见去路，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远，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忽隐忽现，闪着幽暗冰冷的光。

他又累又渴，还想抽支烟，可是掏遍全身，烟盒是空的。他扔掉了烟盒，开始翻自己的书包，书包里翻出一双狗爪子形状的鞋。那不是他自己的鞋子，而是演出的特装。他脚上的马丁靴被擦得锃亮，踏在积雪上都不曾沾染污迹。

我是话剧演员，我要演的是一条狗，不是灰姑娘，不需要水晶鞋。他手上的鞋子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水晶鞋。谁要能穿上这双鞋子，就将成为这个夜晚的公主。他笑着，把鞋子小心地摆在星光下。

他听见了跑车的引擎轰鸣声，森林里闪出五颜六色的光柱，是速度与激情的狂欢，正在向他发出邀请。他兴奋地迈开大步，向狂欢场地奔跑而去。腿不再是自己的腿，手也不再是自己的手，他要挣脱各种束缚，仿佛身体已经化成一片羽毛，自由自在，飘在天空之中。

他伸出手向空中的天使借火，在天空中燃起一堆篝火，好温暖啊。正在享受着空中的惬意，两个人影飞奔过来，将他掳到铁笼子之中。

后面的事儿，马休就不记得了。......第二天傍晚，杨明急匆匆赶到医院，见到手脚都缠着绷带的马休。

他昨晚喝得太嗨了，好久才发现马休不见了，想来他可能提前回家休息，也没有太在意。回家后，一觉睡到十二点，有四五个电话打到他手机上，都没听见。早晨逐个回拨过去。

第一个电话的是蒙艺烤羊腿所处辖区的民警，昨晚接到路人报案有人在桥洞下被冻僵，查了那人的手机通讯记录，最后一条是和杨明的通话。

第二个电话是医院急诊，民警和好心人把马休送到医院，医院需要核对病人信息，以及说明缴纳住院的费用等问题。

回完第二个电话，杨明酒全醒过来，穿好衣服就准备往医院去看马休，听民警和医院值班大夫的话说，马休可能伤得不轻。

第三个电话则是乔建安的秘书在今早上班后给他打的，说乔建安董事长早上又一次确认见面时间。杨明和秘书约好今天下午两点，建安大厦董事长办公室见。挂断电话，杨明犹豫了片刻，还是脱下刚穿好的衣服，先跑到卫生间洗了个澡，刮了胡子，仔细地梳了头发，换上一套正式些的服装，还特意擦了擦很久不穿的皮鞋。

和探望马休相比，拜访乔建安还是更重要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