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戏杏叶间

楔子

辽阔无垠的马场，红衣华服策马奔腾，扬起的尘土未落地，银铃般的笑声已洒满整片余晖。不远处的脸庞浅笑看着，只身影愈发模糊，留下剪影渐行渐远……直到被不详的血色夕阳吞没。

眼前只剩铺天盖地的银杏叶无情悬落，来来回回空无一人……心，滴下血来，痛彻心扉。

“不！”沐小鱼惊醒，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依旧在脑中盘旋上演。她闭了会儿眼，揉了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喘匀气擦了擦秀发下的汗珠。起身想盘个发，目光一晃，对着桌面下压着的银杏叶愣了会神……

叶子哥，我好像，依然忘不了你。

一

“小鱼，起了吗？今天想吃肉包还是菜包？”早起的母亲拎着个小包敲了敲房门，见无人应答探身进来，“搁着干坐着入定呢，哟瞧你这黑眼圈重的，昨晚几点睡的？半夜抓贼去了？”

“啊？哦！没，我昨晚……睡挺好的。”沐小鱼回过神来，支吾着盘了个丸子头，想了想又换成利落的马尾，“豆沙或者菜包吧，肉包怪油腻的。”

“两菜两肉一豆沙，行。”母亲游疑地扫了她一圈，嘀咕着出了门。

不消片刻，等小鱼洗漱完，被睡眼惺忪的父亲调侃了句熊猫眼，母亲风风火火地揣着一兜包子归来投食。

“二位爷清醒了没？小鱼你不是今天有早课，还不麻利点？”

“知道啦……”沐小鱼以军训的速度将包子快速掰开塞进嘴里，在被噎住前灌了几口豆浆，拿上包包往外跑。

“慢点儿，别被包带子绊住了脚。”

“晓得晓得……”沐小鱼的话零散地飘散在了风里，身影逐渐远去，不多时已经从窗口消失。

母亲这才把目光收回，神秘秘道：“欸你猜我今儿早上瞧见谁了？”

沐父心不在焉听着早新闻，随口应了声：“谁啊？小镇书记？阿黄他家大猫？”

“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我听着。”

“小叶子你记得不，就以前咱邻居家那个……”

“谁？你遇着他！哪呢？当年要不是这小子，咱闺女至于……我见一次揍一次！”沐父瞪圆了眼，火气蹭蹭往头顶上冒，恨不能把叶小子变成手里的包子拿捏着吃了。

“当年的事……唉谁说的准。就怕小鱼见着他想到旧事又犯病，能躲则躲吧。幸亏小鱼有早课，晚上回来我看着点，应该遇不上不会出大乱子。”叹着祈求老天保佑，心中却总觉惶惶不安。

可惜不遂人愿，这不安终究成了真。

二

沐小鱼到办公室简单打底遮住黑眼圈时，收到通知作为青年教师代表陪同领导参观校园。收获一众老师艳羡目光，小鱼只觉得荒唐又疲惫。教师的本职工作是教书育人，陪同参访什么的还不如写教案参加模拟课堂来的实在。不过，若是能为学校争取点资金，下学期公开课资源说不定有着落了。

这样一想，沐小鱼心中平衡了不少，演练了几句介绍词，理好妆容下楼迎接。

“各位领导这边请，左手边是我们学校新修缮的操场和礼堂……”沐小鱼发挥语文老师优势，带着抹盈盈浅笑带路，一回头，撞进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眸。

瞬间万籁俱寂，咫尺永恒，恍如隔世。

是你么，你，终于回来了？

“小鱼，沐小鱼老师？”教导主任轻咳提醒，沐小鱼一激灵回过视线，低头歉意地笑：“抱歉，校史长廊请走这边……”

目光却难以自抑粘在那人身上反复描摹，眉眼长开了，侧脸瘦削锋利了不少，平添了几分冷冽的气场……多年未见，已然是个成熟英俊的男人了。

沐小鱼负责的解说部分告一段落，参观队伍逐渐走远，小鱼的思绪跟着飞远，她恍惚又回到了那天，盛大烂漫的银杏叶雨，以及，哭天抢地再难追回的那个人。

“嘿，小鱼，怎么傻站着？参观大军都走远了。”

“是啊，这位杰出青年教师代表，能否赏脸约个饭？”

一男一女不由分说把呆愣着的沐小鱼架进了食堂，二人是沐小鱼的好友，医务室方一川和美术老师许玲珑。他离开的十年里，幸好有这两位和家人的陪伴，沐小鱼才觉着裂缝也能被时间缝补，丝缕阳光拂照进自己黯淡的生活。

“小鱼，今天师傅烧了白果芹菜炒虾仁！这白果又名银杏果，可是个妙物，生食毒性大，经过炒制加工可食用可入药，敛肺定喘，对教师的常见咽喉病可有功效了！”方一川看着打饭窗口菜品眼前一亮，开始就药理滔滔不绝。

“银杏么……还真是好东西。”沐小鱼幽幽叹道。

“什么白果绿果的，小鱼你瞧那晶莹鱼片看着好好吃哇！还有你最爱的麻婆豆腐！”许玲珑白了方一川一眼，兴致勃勃地对着今日菜品发着馋猫劲。

三人笑谈的身影，落在远处年轻俊朗的男人眼中，欣慰羡慕又隐约透着分落寞。

三

“小叶总，您看？”

“谢谢校长，叫我子君就好。这次参观收获颇丰，早听闻贵校有不少得力干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教育是祖国的未来，很荣幸能为育人事业添砖加瓦。”年轻的小叶总真诚又谦和的笑容，给校长吃了颗定心丸。

“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是否方便观摩一下日常教学？实不相瞒离开校园多年，现在想来颇为怀念。”

当然，最怀念的，还是那时的她。那个笑脸盈盈上窜下跳，每天拉着他放学路上买包子，叽叽喳喳边苦背《论语》、《弟子规》边倒苦水的小丫头。

男人看着不远处有说有笑的三人组，心里突然涌上些酸劲，酸得他难得冲动一回，不顾一切想留下来再看几眼，哪怕仅仅寥寥数眼。

教导主任思索片刻：“好说，今天有几位老师刚好开了公开课，到时小叶总一同旁听即可。”

四

沐小鱼觉得今天一定出门没看黄历，不然怎么总遇上他，那个思念成疾已成梦魇的他。

看着端坐在凳子上和教导主任交谈自若的男人，沐小鱼别过头，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嘴角上扬，将纷乱思绪赶出隐隐作痛的脑壳：

“上课！”

“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