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逝

无尽浩渺的遗忘之海上，飘荡着一片陆地，极寒冰域。

狂风呼啸霜雪，弥漫天地。苍茫中，依稀可见，冰原上盘踞着一座庞大的城邦。

在由寒冰雕砌而成的城墙上，坐着一个少年，衣着单薄，纯白的长发在大风中，竟只是轻微飘动。深蓝的瞳孔凝视着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停栖着的一只蜉蝣，剔透晶莹，犹如冰霜凝聚。

“这种生命在冰域越来越多了，”决凌思索着，“因为冰族的意志吗，那岂不是和我一样。”

蜉蝣突然闪烁起蓝紫交替的光，依遵风速风向，翕合着胸腔两侧的气孔，淡薄的双翅与纤长的尾须随之扇动摇摆起来。

“冰霜为躯体，流风为动力，无血无肉，简单低级，又岂能和我一样。”

决凌猛然手掌一握，又张开。刚将起飞的蜉蝣，捏碎为冰霜粉末，随风飘散。

视野开始出现星星点点，闪烁着蓝色或紫色的光，互相呼应，然后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纷乱而有序，倏忽聚散，无数的蜉蝣，浩浩荡荡，漫游苍茫风雪中，宛如天际极光……

“是集体意念吗，那是我”。决凌看着这景象，震撼沉迷，喃喃自语“又不是我，那我是谁。”

“你是冰之子，冰族人的意志具象。”一道熟悉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清晰的传进他的耳中， “决凌，你的存在，将使冰域永不消亡，不断的诞生与衍化生命。”

决凌看向远处，隐约的风雪中有道身影缓缓走着，一步数丈，倏忽而至。

决凌从城墙上越下，在离地几寸的刹那，猛然停顿，而后平缓着地。

“去冰崖垂钓了吗，族长”。

冰域，食物是匮乏的，这茫茫广袤的冰层中，曾冰封着无数无法及时冰霜异化的原生生命的尸体，但经历代冰族人的开采，这些尸体食物，已难以寻觅，而曾经冰霜异化的生命，也因冰族人的捕食，而灭绝殆尽。

如今的冰族人，是曾经原生人类冰霜异化后的后代。

遗忘之海中的混沌生命，是难得食物来源。但进去遗忘之海的一切事物，终会被冲刷泯没，从世间消失，从所有人的记忆消失，被一切遗忘，仿佛从未有此。

面前的是一位白色短发的中年人，一道巨大的疤痕，从额头贯穿闭合的左眼，直至脸颊，而右眼没有瞳孔，清澈透明，仿佛镶嵌着一颗水晶。

他手中抱着一团毛绒绒的兽皮，好像包裹着什么。

“外出办了点小小事”沧时咧嘴一笑:“顺便给你带回来了这个玩意。”

外出，将穿越无尽至暗的遗忘之海，冰族如今唯有族长能做到。

“不需要”决凌直接拒绝，他感觉那团毛绒兽皮带着与己相冲的意念气息。

“你会喜欢的”沧时笃定，心想，你这孤儿，总在城墙上独自发呆的孤独小儿。

说完，便将毛绒兽皮轻轻一抛，然后，然后，扑通一声坠落在地。

再然后，兽皮中传来了一阵啼哭声。

是婴儿！

哭声很快越来越小，逐渐消无，冰域的极寒侵入敞开的兽皮，婴儿的生命体征极速流逝。

他怕冷！

决凌连忙将婴儿抱起，要将兽皮重新包裹起来，然而，兽皮却迅速沙化奔溃，化为淡蓝的沙粒与灰蓝的液体，从指间流逝。毫无庇护的婴儿，暴露在极寒之中，躯体冰霜凝结。

“止息”决凌轻语，念力释放，冰霜快速凝结构成一个淡蓝中空的球形，将婴儿包裹，悬浮在冰球中，仿佛一颗水晶之蛋，挡御的寒风的吹袭。

透过透明的冰壳，决凌看到有着纯黑发的婴儿，双眼在缓缓闭合，仿佛生命即将消亡。

来不及了吗，决凌有些低沉。

世上竟有如此畏惧冰霜的生命！

而在闭合前，婴儿漆黑的双眼看到一对倒映着霜雪极光的深蓝瞳孔，神秘深邃，仿若星空，而自己倒印其中。他无邪的笑了一下，却引动了星空波动，决凌觉得受到了某种命运牵引，不知所然。

然后不知是否是极度的虚弱疲惫，很快沉睡过去，有丝丝缕缕的头发，逐渐由黑转白，掺杂其中。

冰霜异化，他在适应着冰域的环境。

决凌感觉这脆弱的像只蜉蝣的婴儿的生命体征，在渐渐复苏，不自觉的感到欣喜。

“……你怎么不接住”

“……族长，你抛歪了”决凌一度觉得，族长那仿若水晶的右眼也是瞎的。

……

“他是谁”决凌打破沉默。

“世间仅存的原生人类”沧时咧嘴一笑，语出惊人“一个或许可能的救世者。”

“你是认真的吗，族长。”决凌惊讶不已“而且什么叫或许可能，你这么不确定吗”

“嗯，不确定”沧时肯定回答“一点小小的赌博而已，赢了，世界欣欣向荣，输了，大不了世界走向灭亡，也不是什么事。”

……决凌无语，世界的兴亡不算什么事吗，只是小小的赌博而已吗？

决凌从冰莲中诞生起，一直在冰域之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以为冰域就是整个世界，遗忘之海是世界的边境也是尽头。

沧时告诉他，冰域只是一方不大不小的聚居地，穿越遗忘之海，便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沙漠中散落分布着原生绿洲与异化绿洲，而那些绿洲也在逐渐化为沙漠的一部分。

曾经是一个复杂多样的世界，而人类这种生物出现，在其探索世界的过程中，产生了各种不同的想法观念。

相同想法观念的人聚居一地，繁衍生息，而后逐渐发现自身生理与周遭环境竟然进行着符合自身意念的改变，生存改善，他们越发坚信他们的理念是正确的，于是改变逐步加剧，一代又一代，根深蒂固。而这些周遭环境或来往迁徙至此的原生生物，要么因念力而异化，要么因无法适应而死亡。

因不同观念而异化成的不同人类种族，他们终能因对自身种族意念的理解，主动释展念力。于是人类繁衍速度与异化环境的能力加剧。异化的生态急剧扩张，除了导致原生生态的异化消亡，还导致不同种族的异化生态的接触碰撞。于是接触地带，所有生命化为沙粒与混沌之水……

“生命的从无到有的形成，是件大大事”沧时难得严肃说“别看那小小蜉蝣，就是独属冰域的原生生命”

“多少个千年，这片冰族先人异化的冰域，才诞生萌芽一朵冰莲”沧时接着说道“又多少个千年，冰莲才盛开绽放出一个有灵生命，他承载着冰族人的纯粹意念”。

决凌沉默不语，他就是那朵冰莲，冰域的第一个原生生命。冰族也好，其他种族也好，即使他们经过了数千年的繁衍，他们始终不够纯粹，他们终究只是最初世界的原生生命所异化的生命后代罢了。

他们虽然有异化后的能力，但仍保持着部分最初世界的生存模式，进食休眠……，而他只要在冰域，可以不吃不睡，几乎不死不灭。

“于是这片本能茫然如同蛞蝓的冰域，就生机灵动起来”沧时郑重说“它有了主导，有了灵魂，冰域将会不断孕育出生命。”

“或经不知岁月，冰域的生态也终将繁荣不息”沧时看决凌沉默不语，继续说道“当然，你终将死去，或许，某一天，冰族人不再相信种族意念，或许，某个种群产生意志，萌发了对冰域的思考，而他们再次异化的时候，没有出现冰族意志的承接者……”

沧时难得表现出忧心的样子“最终，是否会步入最初世界的后尘！”

风雪中，数道蜉蝣拖着蓝紫变换的流光，从两人间，飞逝而过。

“什么是蛞蝓。”思索中的决凌突然问道，冰域没有这种生物，他百思不解。

“……”沧时沉默一下，解释道“蛞蝓是种阴冷迟钝，却又古老顽强的粘稠生物。”

“我知道了，你接着说”

“……”沧时懒得再摆出严肃的表情，指着决凌手中的冰蛋说“他交给你了”

“拯救世界的重任就交给你看护了”

“可我才十二岁”决凌拒绝道，“而且冰域又不适合他生存，连食物都紧缺，让他去啃蜉蝣这些没有营养的冰疙瘩吗，肯的动吗，还没断奶呢，冰族又因食物匮乏，处在禁育期，凝寒姐都延缓生理怀孕了5年，哪来的奶水，还是将他交给……”

说着说着，决凌突然安静下来，轻声却坚定的说道“好”

“小小的蜉蝣，因你的存在而成为满天绚烂的极光”，沧时故作深沉，“这小家伙，生命的第一缕意念是因为你”。

说完转身走向风雪。

“又要出去吗”

身后传来声音，沧时愣了一下，“嗯，对……”“不，我去垂钓”。其实本想回城的，方向走反了。

沧时走后，风雪中的决凌久久望着漫天绚烂飞逝的冰疙瘩，随后将这差点在冰霜中逝去的婴儿取名为，冰逝。

  “跟蜉蝣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