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碧云披虹

小道士抢上两步，站到道人身侧。

沐芙蓉听见他叫那道人“师祖”，心中不禁有些惊奇：一是没想到他真是碧云观的正牌道士而并非景点骗子；二是看他的年纪和那中年道人相差不多，居然叫人家“师祖”，实在是有点儿诡异。

只见那道人微微颔首，示意小道士退后，微笑着看向沐芙蓉继续说：“不知女福主有什么难解之事，愿意的话不妨说说。”

沐芙蓉略一迟疑，随即说道：“我不修道，亦不参禅；欲待修心，心却无处可寻；欲待不修，人又无处可逃。”

此话一出，就是求教的意思了。

中年道人定睛看了沐芙蓉一眼，目光如有实质，让沐芙蓉觉得似乎直看到她心里，忍不住低垂眼帘避过他的目光。

只听那道人沉声说道：“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毫厘有差，天地悬隔。欲得现前，莫存顺逆。违顺相争，是为心病。不识玄旨，徒劳念静。圆同太虚，无欠无赊。良由取舍，所以不知。莫逐有缘，勿往空忍。一种平怀，泯然自尽。止动归止，止更弥动。唯滞两旁，宁知一种。一种不通，两处失功。遣有没有，从空背空。多言多虑，转不相应。绝言绝虑，无处不通。归根得旨，随照失宗。须臾返照，胜却前空。前空转变，皆由妄见。不用求真，唯须息见。二见不住，慎莫追寻。絻有是非，纷然失心。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万法无咎。无咎无法，不生不心。”

没有语言能形容沐芙蓉此时的感受。

不错，她非常惊讶：刚才她引用禅宗西天二十祖阇夜多尊者的偈子来诘问那小道士；现在，这位道人居然引用禅宗东土三祖僧璨的偈子来回敬自己。

然而，真正让她吃惊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刚才那道人说话时自己神识中的震动，有些类似那晚胡苍忽然在她定境中对她说话的感觉，但又不完全相同。

神识中传来的滚滚意念，似是在解释僧璨的偈语，但又不仅限于对偈语的解释，内容要丰富得多也玄奥的多。沐芙蓉一时之间参悟不透，决定入定后去问胡苍。

嗯，胡苍应该会来指点她的吧？无论胡苍应与不应，今天这道人的提点都会令她受益匪浅。

心里想着，忙端正肃容给道人行礼，这次行的是师礼：“多谢道长指点。”

旁边的小道士冷哼一声：“女福主倒是前倨后恭！”

那道人摆手让小道士退下，微笑对沐芙蓉说道：“女福主既不修道亦不参禅，贫道我也是既未论道亦未言禅。”说罢转身，大袖飘摆，翩然踱入后殿去了。

沐芙蓉略呆了一下，随即也转身准备离去，却听见有人在背后叫：“Lotus！”

回头看时，只见秋江天和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并肩站在一起做金童玉女状。

沐芙蓉微微一怔，遂即展颜道：“秋总，真巧，居然在这儿碰上您。”边说边微笑着冲秋江天旁边的女子点头致意。

女子还以微笑。那笑容是如此甜美，配着明净的眼神，就好像仲春时节杨柳梢头的一片新绿，欢快而不失静柔、清新而不失亮丽。

啊，真是我见犹甜呐。没来由地，沐芙蓉就对人家心生好感。其实也不是毫无理由，沐芙蓉觉得，大约自己是喜欢她情绪散发的味道——混合着牛奶、黄油、糖和麦香的可颂的味道——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满足。

“是啊，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怎么，你是专程来这里‘论道’的？”秋江天又走近了几步，那女子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不是，苏港要来烧香，我和蓝婷就陪他来了。”沐芙蓉毫不犹豫地把锅甩了出去，随即目光一转，看见那女子手里正擎着一只黑底金漆的细长签子，就问：“您是专程来求签儿的？”

“是啊，听说碧云观的签很灵的。”女子点头，声音也如面容般甜糯。

秋江天说：“介绍一下，这是柳紫舫，算是…我妹妹吧；这是Lotus，我公司同事。”

柳紫舫？沐芙蓉忽然想起此前听苏港说起的八卦——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柳家二小姐，未来的秋总经理夫人。秋江天也够有才的，是怎么介绍的来着？“妹妹”，还“算是”！真让人浮想联翩啊。

沐芙蓉心里暗自好笑，脸上却依然一本正经地挂着客气的微笑。然而，柳二小姐脸上却已没了笑容。

沐芙蓉不用提鼻子也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已经由欢快瞬间转为失落。都在脸上写着呢！

真是个琉璃般通透的人儿，只可惜未免也如琉璃般脆弱易碎了——沐芙蓉心里盘算着——看来这二位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啊。

想到这里，沐芙蓉决定，无论这是一对金童玉女还是痴男怨女，总之躲为上策。

“那您二位慢慢逛，我去外面转转。”沐芙蓉边说边举步跨过高高的门槛，东张西望地寻找着苏港的踪迹。

蓝婷一进碧云观就去后院拜望披虹真人了。沐芙蓉和苏港没得到邀请不便跟随，就商量着先去三清殿拜拜。

谁知也就上柱香的功夫，苏港那货就不知溜达到哪儿去了，而秋江天和他的小女朋友却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这都什么情况啊？

沐芙蓉赌气也不给苏港打电话，就站在三清殿门口最显眼的位置，看苏港什么时候能想起来，主动过来认领她。

三清殿的大殿前横着一池碧水。奇怪的是，这么冷的天气池水居然没有结冰。池上一座石桥，桥头立一只石龟，石龟的背部和脑袋已经被无数人抚摸得油光黑亮。

云都盛传一种说法，大年初一来碧云观摸一下石龟能保佑一年都有好运气。因此，据好事者统计，每到大年初一，摸龟的队伍最长时能长达二、三百米。即使今天已经过了最拥挤的时刻，仍有不少人赶来“摸龟”。

沐芙蓉站在殿前高高的石阶上俯瞰着石龟前三五成群的人们，身后，秋江天也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

沐芙蓉今天只是很随便地穿了一件又厚又大的抓绒外套，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反衬着她那纤小的身子，给人一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外套已经很旧了，毛蓝色的本色已经洗得泛白。浓密的长发松松地编了个麻花辫垂在背上，半掩着白皙纤巧的颈根儿。

看那背影浸透在苍白的冬阳里，是如此的随意、慵懒、甚至淡漠，然而秋江天却难以抑制地怦然心动。

那感觉，仿佛回到很久前那个寂寥的午后，偶然翻起一本旧相册，在一堆发黄的照片中忽然看到了母亲的那一张。

对，就是那种感觉。梦回时刻骨铭心的思念，皆因此而被唤起，一旦醒来，便蓦然袭上心头，再也挥之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