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埙声一转，音调中平添几分激越。沐芙蓉停手不再弹琴，却以手在琴桌上击节，唱出元好问那首悲情绝唱《雁丘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歌声止歇，埙音袅袅犹未绝。秋江天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沐芙蓉，见她的神色从一开始的空蒙、到悲戚、再到黯然，倏忽来去的繁复心绪最终被淡漠掩去，一曲终了，又恢复了先前的澹然无波。

秋江天实在无法把眼前的沐芙蓉与那天提着扫帚和一群大汉搏杀的彪悍形象联系在一起。还有那个穿着亘古不变的肥大灰套装的职场铁憨憨，以及被一条叫做苗苗的狗支使得团团转的创意小厨娘，这么多相互违和的马甲下面，不知包裹着一个怎样的内心世界？

秋江天呆呆地看着沐芙蓉，正值沐芙蓉一曲歌罢，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掩饰性地低头喝茶，却没有意识到茶杯已经空了。

笙歌筵罢，各回各家。

沐芙蓉说有事要和蓝婷商量，就留在了篁里馆。苏港则拒绝了武从风要送他回去的建议，自己打车走了。于是秋江天索性把自己的车留在了篁里馆的停车场，说是事后让司机来取，自己则坐进了武从风的车。

秋江天在座椅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对武从风说：“你不是让我过来听听朱砂市人民医院那台Speed80的事儿吗？怎么我来了你又绝口不提了？”

武从风说：“我本来是有这么个想法，可惜沐芙蓉不愿意，我也就没再讨人嫌了。”

秋江天轻挑眉峰：“这话怎么说的？”

武从风用余光扫了一眼秋江天，似笑非笑地说：“你是没看见，那沐芙蓉一听说你也要来，立马满脸戒备，把苏港约出去单聊了。”

“夸张了吧？”秋江天斜睨着武从风：“我自问从来也没苛待过她，她这戒备从何说起呀？”

武从风唇角翘起一个妖媚的弧度：“你觉没觉得，这个沐芙蓉表面上憨憨的，其实心里对谁都存了几分疏离戒备。嗯，也许苏港除外。”

见秋江天不说话，武从风又道：“这个你倒也不用想太多，毕竟你是公司老大，有这层身份拘着，就别太指望下属和你推心置腹。不仅是沐芙蓉，苏港也委婉地和我表达了对越级汇报的顾虑，说他找我只是想听听我个人的意见，真正汇报还是要阮世斌直接找你。”

秋江天点点头，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武从风侧头瞟了他一眼，问道：“你现在是不是特后悔，答应老爷子回来做这个秋奥公司的执行董事？”

秋江天挑眉：“何出此言？”

武从风脸上依然是他惯有的邪魅笑容：“办公室恋情可是优秀领导的大忌，更何况隔级如隔山呢。”

秋江天佯装不懂，不咸不淡地说：“你这云里雾里的，是想内涵点儿什么呀？”

武从风懒懒地哼了一声：“你非得逼我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吗？那俩人走进来的时候，你看沐芙蓉的眼神儿，和苏刚看蓝婷的眼神儿，简直是如出一辙。只可怜我一个单身狗，被你们虐的体无完肤啊。”

“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秋江天顾左右而言他。

武从风一脸玩世不恭地撇撇嘴：“我不喜欢女人难道喜欢你呀？这本是两情相悦的事儿，一厢情愿注定是悲剧……”

“打住，我对你可没那意思！”秋江天及时止损。

“切~”武从风嗤笑：“老爷子大约宁愿听见你对我有意思，也不愿意听见你说对那个沐芙蓉有意思。”

“我对谁有没有意思，不以老爷子的意志为转移。”秋江天的目光冷了下来。

“好，勇气可嘉。”武从风也不和他硬刚，转而剑走偏锋：“柳家那个小丫头你打算怎么办？”

秋江天一怔，连忙摇头：“我只是把柳紫舫当成妹妹看，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只怕柳紫舫不这么想，秋柳两家的人也不会这么想。”武从风说话的时候嘴都懒得张大，声音就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再说一遍，两情相悦的事儿，如果只是一厢情愿，注定是悲剧！”

秋江天哂然一笑，表情却僵硬了几分：“他们怎么想，与我何干？别以为我和他们一样，离开秋家就断了生路。那天在餐厅听见沐芙蓉怎么说的——我撸起袖子加油干，自食其力吃饱饭，不靠任何人养活！”

武从风啧啧有声：“你还说对人家没意思？人家随随便便一句话你就记得这么清楚。”

见秋江天不答，武从风又正色说：“就算你不在乎别人的意思，沐芙蓉本人的意思你不能不在乎吧？我看人家对你可没那意思。”顿了顿，又说：“包厢墙上有幅画，不知你注意到没有？”

“那幅荷花图？”

“嗯，看来你也注意到了，那你有没有注意画上的题字？”

“你是想说，那题字里的‘芙蓉作雨后荷咏’，说的就是沐芙蓉？”

“正解！你来之前我问过了，她承认题字里的那首诗是她自己写的，不过，对于作画和题字的人却不愿提及。”

秋江天想起蓝婷的话，她说雅间里的所有布置、连同给雅间命名，都出自一个名叫胡苍的人，而沐芙蓉却很没礼貌地打断了这个话题。

想到这儿，秋江天忍不住冒出一句：“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有男朋友的样子啊。”

“完了完了完了！”武从风一叠连声地哀叹：“本来以为你不过是偶尔情动，谁知已经泥足深陷了。”

“你不要杞人忧天。”秋江天佯作镇定。

真的是杞人忧天吗？武从风做了一个秋江天表达质疑的经典动作——挑眉，然后似笑非笑地问：“想不想知道胡苍是谁？”

“是谁？”秋江天脱口而出，旋即醒悟，自己居然被武从风这厮给钓鱼了。

“胡苍就是沐芙蓉的前男友。”武从风飞快甩出王炸，丝毫不给秋江天恼羞成怒的机会。

果然，秋江天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她有过男朋友？看她那样子，我还以为是情窦未开呢。”想了想，又释然道：“既然是前男友，就说明已经分手了。”

“不是分手，是失联。”武从风语气凉凉：“她男朋友在黔西南的深山里失踪了，她跑过去找当地救援队进山搜寻了好几天，后来山里下大雪才不得不退出来。据说，搜寻过程中她还差点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用情至深，可悲可叹呐！”

“不可能吧？你这都是从哪儿打听来的，可信吗？”秋江天内心拒绝相信。

“当然是我们家老苏了。你以为我俩在去医院的路上都在聊什么？”武从风面有得色：“秋奥公司如果还有人了解沐芙蓉，那就只能是苏港了，他自称是沐芙蓉的闺蜜。”

秋江天皱眉：“这还真是，防火防盗防闺蜜哈。难为沐芙蓉这么信任苏港，他却是个大嘴巴。”

武从风马上为苏港叫屈：“你可不能冤枉我们家老苏啊。他对沐芙蓉那是绝对维护的。之所以对我有所透露，应该是误会我想追沐芙蓉，而他也希望沐芙蓉能尽快从过去的回忆中走出来。”

“你想追沐芙蓉？而且苏港还在撮合你们？”秋江天猛然想起，苏港今天攒这个饭局其实只邀请了武从风，自己就是个蹭饭的。一念及此，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可惜呀，对于走高武路线的女孩，我一向是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焉。” 武从风轻声嗤笑，笑意里带了几分嘲讽，却不知他嘲讽的对象是谁。只听他继续说道：“倒是你啊，贴身近战的话，留神一不小心被秒成渣。”

秋江天不语，将目光转向车外，良久，烦躁地挥挥手像是要赶走面前的苍蝇：“说正题，别再纠缠这些婆婆妈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