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她这一说话，沐芙蓉也反应过来了。眼前女子的样貌和秋奥的法务总监桑泓几乎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截然不同。桑泓给人的感觉就如远山之巅的一弯晓月，清冷而又疏离；眼前的女子却似初秋拂过麦田的金风，透露出一股不寒不温的成熟。

“这是桑津姐姐。”蓝婷插话介绍道：“你认识的桑泓是她的三胞胎姐妹之一，还有一个叫小妹桑清，是大学教授。”

沐芙蓉忙和桑津互相问了好，心想桑泓、桑津两姐妹都如此出挑，不知做小妹的桑清又是何等人物？

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这小小的双蕖水榭里聚集了五朵各具丰姿的女人花，自是一片莺莺燕燕、翠翠红红，看得苏港眼睛都直了，回头再看看穿着灰色抓绒外套和旧牛仔裤的沐芙蓉，不禁有种乱入的感觉。

沐芙蓉和那几人寒暄了半天，才忽然想起自己还带着个人呢，忙又给大家介绍：“这是我公司的同事苏港，我欠他一顿饭，正好蓝婷说要请客，就带他过来一起蹭饭了。”

不得不说，兰亭雅乐坊的这几位都不是一般人。因为，如果换了一般人怕是早就一拥而上，开始对这个万花丛中一点绿的家伙查户口了。然而，双蕖水榭里的这些女人只是很友善地冲苏港含笑点头，随便聊了几句日常寒暄，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八卦好奇心。

沐芙蓉觉得，如今这个浮躁的社会，无论男女老少，都或多或少地患有“姨母病”——只要见到一男一女同时出现，就会特不拿自己当外人地跳出来刨根问底、调侃试探，完全是没有暧昧创造暧昧也要上的八卦精神。难得这群人里没有一个姨母病患者，沐芙蓉不由倍感轻松愉悦。

既然是乐坊雅集，自然要奏乐赏乐。于是，蓝婷一马当先，拿出她的尺八吹了一曲。

伴着萧声，一旁的莫雪落击节唱道：“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众人都沉浸在幽怨的萧声与词句中。

半晌，沐芙蓉打破沉默，问蓝婷：“这是什么曲子，如此凄清婉转？”

蓝婷说：“《忆秦娥》。”

沐芙蓉说：“我知道，雪姐吟唱的是李白的《忆秦娥》，和这首萧曲配合得相得益彰。但这曲调我却没听过，所以问是什么曲子。”

蓝婷还没说话，一旁的叶蓁蓁抢着说：“曲子也叫《忆秦娥》，是我们根据《忆秦娥》这个词牌的平仄、句读和意境重新打谱编曲的。”

见沐芙蓉还不明白，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给沐芙蓉科普。

宋词，又叫曲子词，曾经是可以歌咏吟唱的。所谓的词牌，就代表着某一类曲子词的曲谱、调式、旋律。然而词牌这种古老的东西，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留下的只有关于韵脚、平仄、长短句字数等等纸面信息，今人已无法再领略它被吟唱时的音韵与旋律。

蓝婷牵头成立雅乐坊，除了想找几个志同道合的姐妹一起吟风弄月顺带吃吃喝喝外，还有一个愿望，就是要让曾经风华绝代的宋词从故纸堆里走出来，在音乐方面重获新生。

看着满脸憧憬的蓝婷，和这一众风姿绰约的优雅女子，沐芙蓉不禁动容，脱口说道：“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注】。这么有意思的事儿，说什么也要带我一个！”

蓝婷带头鼓掌欢呼：“我就说嘛，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加入的。以前叫你那么多次，你总是有这事儿那事儿的来不了。”

沐芙蓉笑道：“我以前是嫌你太闹腾不敢来。要是早知道除你之外还有这么多雅人，我早就跑着来了。”

蓝婷恼羞成怒，挥着拳头要追打沐芙蓉，沐芙蓉却闪身躲到莫雪落身后，一时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好容易消停了，沐芙蓉就好奇地问叶蓁蓁：“你刚才说的那些鼓，我连名字都没听过，能不能展示一下，也让我开开眼？”

叶蓁蓁说：“鼓不像笙箫琴瑟，单独演奏比较无趣，不如大家合奏一曲吧。”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叶青青说：“不如就奏一曲《摸鱼儿》吧，上次合练的时候我总觉得不够顺畅，回去又练了练，如今正好再一起合一合。”

其他人也深以为然，纷纷起身。

这个水榭名为双蕖，因为它是由两座小小的八角形攒尖顶建筑双拼而成。原本大家都在靠东边的水榭里围桌而坐，如今一齐起身走进靠西边的那座水榭。

那里没有桌子，只起了一个约么二十厘米高的矮台，台子两边的架上陈列着一些乐器。几人纷纷取了自己的乐器，去台子上各自找位置坐下。看她们错落有致的走位和怡然自得的神色，显见是已经过多次演练的。

刚才做介绍的时候，似乎没有提起桑津的乐器。此时，沐芙蓉见她走到一架竖箜篌旁边坐了下来，才知她原来是弹箜篌的。

沐芙蓉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叶蓁蓁吸引过去了。

只见叶蓁蓁席地而坐，绿色花间裙在身周铺展开来，使她看上去仿佛坐在一块开满各色鲜花的绿茵草地上。她右手执鼓槌，左腋下夹着个大小形状都酷似泡菜坛子的东西，只有坛子口上的蒙皮默默宣示着自己是一面鼓。同时，叶蓁蓁左手里还拿着个更为奇怪的东西，像是一串三个连在一起的拨浪鼓，只是中间那个鼓和上下两个呈九十度垂直位置。

叶蓁蓁见沐芙蓉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看，就用右手的鼓槌咚咚敲了两下像坛子一样的鼓面，说：“这就是鸡娄鼓。”然后又摇了摇左手里那个一串三联的拨浪鼓，说：“这就是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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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出自《诗经·小雅，伐木》。

原文：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