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彼此彼此，同为龙口粉丝

小店就只是一个三四十平米的房间，房间左侧有一个大灶台，灶上的大锅里热气腾腾地煮着一锅东西，两个小伙子站在灶边现场操作：一个不停地从锅里捞出些东西，当当当地切了放在个大海碗里；另一个则拿起手边一个个火烧，切成几块也放在碗里，然后再从大锅里舀上两勺汤，和一些香菜蒜末一起添在碗里。

灶前排着十几人，依次等着端走那些装满的碗。房间右侧墙边挤挤插插地摆了四张小桌，长不过四尺，宽不过二尺，在一般店里仅供两人对坐，然而在这里，每张桌边至少围坐了四个人，有的甚至坐了六个。更可怕的是，每张桌边还都有人站着——那是排座位的——只要坐着的人吃完刚一起身，马上有人冲上去占领空出的座位。

沐芙蓉回头看见秋江天有点发呆，浅浅一笑道：“秋总，这里只怕和您以前去过的地方都不一样，希望您喜欢？”

“哦，喜欢……你喜欢就好。”秋江天醒悟过来，露出一副果决地神色，仿佛要做一个重大的商务决定：“就这儿吧，没问题。嗯，下面，我们怎么办？”

沐芙蓉示意继续往里走：“我们先去交钱开票。”

先买饭票后吃饭，怎么好像回到了学校的食堂？秋江天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只得艰难地跟在沐芙蓉后面挤过等饭的和等座的两群人，走向房间最里端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个小小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如石雕般的老者，沟壑迂回的脸上毫无表情，嘴唇微动：“吃多少？”

见秋江天困惑地望着自己，沐芙蓉解释道：“这里只卖一种东西，卤煮火烧。一碗一个菜底儿，30块钱；一个火烧算一两，一两加一块钱，比如，如果你要二两就是一碗菜底儿里面加两个火烧，合计32块钱。一碗里面随你加多少火烧，当然，也不能太多，否则就放不下了。”

秋江天反应了一下，不太有信心地说道：“那我先要个一两的试试？”

沐芙蓉点点头，看着老者熟练地说：“一个三两、一个一两。”三两显然是给自己要的。饶是秋江天早知她是个吃货，还是对她的饭量刮目相看。

老者随手抓过一摞钉在一起纸，细看之下居然是小学生的作业本，其中一面写满了小孩子稚拙的字体。老者用尺子比着撕下一小条，在没有写字的一面，用能气死医生的字体写下了几个字，抑或是画了一道符。一边眼皮不抬地又问了一句，还是三个字：“喝什么？”

这次不用秋江天询问，沐芙蓉主动解释：“这儿只有三种饮料：二锅头，云都啤酒和北冰洋汽水。您要什么？”

见秋江天面带抗拒地摇头，就转头对老者说：“我要一瓶北冰洋吧，待会儿过来拿。”说罢，接过老者画好的符，看着秋江天：“卤煮64，北冰洋4块，一共68块。”

秋江天心想：又是68块，还真是巧了哈，她骗自己说点了拿渡的麻辣香锅，也是68块，不知这两个吉利的数字能否给今晚带来好运？

沐芙蓉见他目光闪烁，却不掏钱，无奈只得虚情假意地说：“秋总，要不我请您吧？”

秋江天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拿出手机，却到处都找不到二维码。老者见他举着手机东张西望，皱了皱眉，难得地多说了一个字：“只收现钱。”

秋江天苦笑着，犹豫了一下，终于乖觉地没有问出“能不能刷卡”。沐芙蓉见状抿嘴儿一笑，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收了找零的32块钱，示意秋江天向外走。

秋江天一边走一边念叨：“你看，本来说好我请客的，反倒让你付账了，不过我实在没想到……”

“没关系，”沐芙蓉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算我帮您垫付的，回头还我好了。”

见秋江天怔在那里不知做点儿什么好，心中憋笑憋到内伤，嘴上却一本正经地分派工作：“好啦，现在我们分头行动，一个排队端饭，一个等座儿，您选哪样？”

这时秋江天刚好看见前面有个座位空出来，早已等在旁边的两个人同时扑了上去，其中一位大妈急中生智，一甩手中的包抢先放在座位上，另一个人见状只好悻悻地转战它处。

秋江天暗暗打了个寒战，自忖做不到如此敏于行且厚于颜，遂决定接手排队端饭的工作。

当秋江天端着两个满满的大海碗挤出队伍时，发现沐芙蓉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靠门边的一个座位上向他招手。等他好不容易挤到桌前把碗放下，手都被烫红了，于是夸张地一边喊痛一边把手捏在耳垂上。

看着平时威严的领导此时的呆萌表现，沐芙蓉这次是真的笑了，她笑着起身说道：“你先坐下疗伤吧，其它的我去拿。”

秋江天目送着沐芙蓉娇小的身影挤过人群，心中雀跃——第一次，她开始称“你”而不是“您”——欧耶！

沐芙蓉很快拿着两副勺筷和一瓶北冰洋汽水回来了。坐下之后，和秋江天简单客气了两句，就心无旁骛地吃了起来。秋江天饶有兴味地看她大快朵颐的样子，不禁问：“为什么会喜欢这里？以前一直以为你喜欢口味清淡的东西呢。”

热腾腾的卤煮火烧下肚，沐芙蓉觉得心情大好，抬眼看了看秋江天，问：“你对古龙的小说有多熟？”

秋江天不知道她怎么忽然谈起这个，但依然老实答道：“上学的时候曾经有过一阵儿非常迷古龙，他所有的书都看过N遍。如今虽然有一段时间不看了，但对于某些经典桥段，就算不能背诵，但还是能记得七八分。”

“彼此彼此，同为龙口粉丝。”沐芙蓉兴致高涨，问道：“没觉得这儿像是古龙小说里的一个地方吗？”

“古龙小说里的一个地方……”秋江天沉吟着：“能不能再给点提示？”

沐芙蓉只说了三个字：“大人物。”

“大人物？”秋江天努力思考着，忽然眼前一亮：“你是说，七个半？”

沐芙蓉的二次元大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学着书中人的对白：“他都没有问你要吃什么。”

秋江天也笑了，接茬道：“他用不着问，因为这里只卖四样东西，而到这里的人差不多每样叫一份。”

沐芙蓉忍住笑，故意皱眉道：“哪四样？”

“牛肉面、卤牛肉、猪脚面、红烧猪脚。”秋江天对答如流。

“不吃牛肉的人可以吃猪脚，不吃猪脚的人可以吃牛肉。”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对望一眼，不禁同声大笑，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沐芙蓉笑得俯在桌子上，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却见秋江天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不禁有点讪讪地，说道：“其实，我也很久没来了。”

“那为什么今天忽然要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给我点儿特殊的感觉吧？”秋江天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剔透如他，当然已经明白沐芙蓉带他来这儿多少有些捉弄的意思，但是，并不介意，相反，他甚至很高兴，在这里看到沐芙蓉展现出可爱的另一面。当然，并不是说沐芙蓉以前不可爱，只是，此时此刻，对面而坐的她终于有了难得的亲近感。

见沐芙蓉对自己的问题笑而不答，秋江天又问道：“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的眼睛笑起来很美？”

该死！刚才那舒适愉悦的感觉被突如其来的慌乱戛然剪断，沐芙蓉负气，故意说道：“有的，就是那个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人。我的男朋友。”

静默。周围嘈杂的人声似乎突然远离开去，充满卤煮异香的湿热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暧昧又伤情的气息。

应该是她的前男友才对！秋江天心想，失踪那么久，早该不在人世了吧？但随即又为自己的心思感觉不耻。秋江天，你何时也活成了自己看不起的样子？……胡思乱想中，秋江天感觉无比烦闷沮丧。

半晌，秋江天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将无耻进行到底：“那他怎么忍心在这样的夜晚让你独自加班，而不带你来这里看你开颜大笑？”

       长痛不如短痛。秋江天默默做着心理建设：既然他的渴望给他指明了方向，那么就要不遗余力地去争取，去尝试，也许获得的是胜利的喜悦，当然也很可能是失败的苦楚，但犹豫和等待不是他的风格。

       于是，他就这么问了。不仅如此，他还盯着沐芙蓉的眼睛接着问道：“如果过去的回忆如今只能带给你伤痛，那你为什么不索性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