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未烬时

寒凛北境的煞风从每年的三月份吹到八月份，相比于千里之外中州境的鸟语花香，北境在这半年的时间里鸟迹人踪全无。

裸岩露石的冻土之上终年云日遮蔽，煞风将沙砾冰雪做成刮骨长矛，一趟冲刷便是半年。

好容易熬过灭绝人迹的煞风，九月之后，北境寒气大增，余下几月煞风转罡风，更是将北境化为生灵禁区。

唯有那些飞天遁地如吃饭喝水的大修士之流，才能勉强顶住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入得北境来，寻找外界不遇的灵药或者猎杀高价值的妖兽。

这种铤而走险的行为往往能够带来高价值的回报，当然这种结论终究是从那些活着走出北境的修士口中总结出来的。

此刻气血方刚的少年裹着厚厚的羊皮袄，望着周身能将煞风阻挡在外的光幕，终于相信身旁那个总爱披着黑色长袍脸色蜡黄的病唠鬼说要带他修仙的话。

他俯视山脚下那片连波涛都被冻结的冰晶湖面，颤巍巍的喉咙里蹦出几个字来：“师……师尊，这里便是采集那个什么晶的地方吗？”

身旁人身着黑色长袍，借着冰晶湖面反射的微光，兜帽中蜡黄的脸庞逐渐清晰。

黑袍人用干瘦的双手摘下兜帽，满头花白的头发稍显蓬乱。

“这湖面之下便是冰魄龙晶所在之处，辅之以修炼，可通百脉，于你修炼大有裨益。不过龙晶属性冰寒，于寒凛北境吸收了上千年的寒气，必定会凝结玄冰结界。”

黑袍人干哑的声音如同寒风刮起的砂砾，少年每次听进耳中都会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一口气说了过多的话，北境的寒风灌入他的嘴中，黑袍人不禁剧烈得咳嗽起来。

“我身染寒毒，不宜入内，这次获取龙晶，需你自行入冰湖。”

少年闻言脸色大变，寒凛北境此刻罡风肆虐，莫说是他这般肉体凡胎的人，就算是黑袍人这般修为强大的修士，若无护体法宝护持，顷刻间便被罡风撕碎。

黑袍人看出少年的担忧，开口说到：“我既让你入冰湖取宝，便有护你周全的法门。”

说罢，黑袍人自怀中取出一橙红色之物，交到少年手中。

“此乃熔岩凤翎，专克寒气，你手持此物入冰湖，就算是玄冰也能顷刻消融。入得冰湖之后，需以指尖血将龙晶认主，方可将其取出。”

少年接过凤翎，温热的感觉从掌心传递至全身，周身寒气瞬间消散，心中稍稍心安。

他点了点头，转身朝山下走去，才走几步却又停下，回头问道：“师尊，既然此物克制寒气，为何不能解你的寒毒？”

黑袍人闻言，脸上挤出一丝鬼气森森的笑容，说到：“境界未到，无福消受，快去吧，此间事了，你将承我衣钵，若我无缘大道，你也可承我遗愿，不枉我人世走一遭。”

“师尊……”

少年闻言，才觉方才心起疑窦有所不妥，但总觉心中隐隐不安。

“乖徒儿，快去吧。”

少年收起疑心，自觉碌碌无为平凡一生，不如拼一拼，若病唠鬼所言非虚，自己将有机会逍遥于天地间。

他只当自己肉体凡胎，没有什么值得黑袍人所图谋的地方，烂命一条，拼一拼做个人上人，别说村口的翠花，就算是镇上那位高员外的千金自己也一并不放在眼里。

他想到这里，紧握凤翎，义无反顾的朝着湖面走去。迎面扑来的罡风激发起凤翎的熔岩之力，一抹火红色的气浪升起，将罡风与寒气抵御在外，少年心头大撼，这种欲与天地争锋的感觉实在畅快无比，他心头此刻舒畅无比，不禁开怀大笑。

他十分明白，这个浩瀚无垠的世界中，脚下每一寸土地都不能获得长久的太平，追根溯源是因为那场千万年前爆发的伏魔大战。

他这等凡人对远古传说的了解不过是东一头西一头听来的小道消息，但他确信无疑的是，脚下这个凡人赖以生存之地，封印着数之不清的妖魔。

经千万年时间长河的冲刷，许多封印已经残破，破印而出的妖魔残害生灵，犯下滔天罪行。

少年的亲人同样丧命于一只破印而出的大妖之口，幸好黑袍人及时赶到，才将濒死的少年救下。

黑袍人见少年天赋异禀，便收做弟子，欲传其仙法。

此刻少年手握凤翎，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那就得让自己强大起来！

黑袍人站在山巅，额顶之上升起一团黑烟，黑烟中亮起一双血红的眸子，于黑袍人肩头悬停。

“熔岩玄脉果然厉害，肉体凡胎也能激发凤翎的力量，可惜了，若真是收做徒弟，将会是你一大助力。”

黑烟中传来低沉的声音，黑袍人不为所动，他冷冷得开口道：“这冰湖下最好是真的有龙晶，我寿元无多，你若骗我，我纵然是油尽灯枯也一定要将你一并拖上黄泉路。”

黑烟沉默良久，低沉的声音再度传来：“他身怀熔岩玄脉，用以浇灌龙晶最为合适，不过激活后的龙晶将陷入狂暴，其将会吞噬靠近它的一切活物，唯有身怀相反属性玄脉之人的血肉方可平息。若非如此，何须寻找熔岩玄脉之人做祭品。本尊不过一抹煞灵，失去寄付者后，不出七日便会消散，只有让你好好活着，本尊才有出头之日。”

黑袍人闻言并未回应，罡风肆虐的山巅上，他蓬乱的发丝随风散乱。

山下少年已至冰湖，手中凤翎泛起光亮，火红色的气浪翻腾而起，湖面冰层轰然洞开，少年这才发现，湖面之下并无流动的水体，百丈深的冰湖之中，竟满是被冻结的寒冰！

他纵身跃入湖中，火红色的气浪托起他的身体，缓缓向冰湖之下沉去。

黑袍人见状面露喜色，只要拿到龙晶，求得仙缘就一定不在话下，让他这濒死之人，能够入得逍遥境，做乘风天地间的逍遥仙人。

忽然间，冻结的湖面震开一道黑色的沟壑。

天地之间的罡风骤停！

“怎么回事？”黑袍人问道。

眼见脚下大地开始震颤，饶是黑袍人未见过龙晶，也知道，取龙晶并无这等浩大声势，连北境罡风都偃旗息鼓，这等声势之下，无论是何种宝物，也不是他一个半步逍遥境的修士能够染指的。

眼见黑烟中的双眸死死盯着湖面却并未理会自己，黑袍人自然明白其被利用，顷刻间额上青筋暴起。

“留点力气吧，你这点能耐折腾不出什么水花，本尊虽有好心希望你死个明白，但就算我全盘告知，以你的层次，你也理解不了。”

黑袍人闻言通体冰冷，他瞬间运转周身灵力，气势节节攀升，他识海中神念如潮水般外涌，意欲将寄于其体内的黑烟拔除。

那黑烟调转方向，双眸中惊起一抹刺目的血光，直入黑袍人眉心中央！

黑袍人闪躲不急，连惨叫声也未能发出，周身气势一泻千里，紧绷的身躯瞬间疲软，双目中再无神采。

黑烟滚滚没入黑袍人身躯，片刻间，黑袍人眸中泛起血光，口中说到：“闹吧，翻天倒地才好！”

话音落下，黑袍人化成一团乌光，顷刻间消失在山巅上。

此刻的寒凛北境寂静无风。

下一刻，那破裂的冰层轰然碎成齑粉，冰湖中钻将出一条巨大的黑龙。

漆黑的冰层下，灰暗的凤翎碎裂开来，除了一身染血的羊皮袄，再不见意气风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