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逃逸

橘色的台灯照亮了曾医生的冷峻的脸庞，他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病例，正在发呆。那些病例已经发黄，看起来有些年份了。

他想起来那个头发自然卷的小男孩，和那个有点忧伤的黄昏。

他一个人站在被落日余晖渲染成橙色的医院门庭前面，目送许可一家三口幸福的离去的背影，斜阳把自己的影子被拉得颀长。

就在发呆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那影子动了起来，是被一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从地面上掀起来的，然后影子在面包车的车身上无限放大，一直到车子从曾黎英身边开过去了，把影子重新丢在地面上。

那是一辆县医院专门用来运送死人的车。

曾医生忽然想来，早些时候，是有听说县城的主干道上，发生了一起交通意外。这时，正巧出诊去意外现场的两位医生，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曾医生连忙上前打招呼：“刘主任，孙医生，情况怎么样？”

“两个伤者都死了，一老一少，小的头骨碎裂，当场死亡，老的是死于心肌梗塞。”刘主任说。

“心肌梗塞那个老人，是小一点的死者的姥姥。现场有人看见她在旁边哭了一阵子，估计是伤心过度，我们赶到时候，已经没气了。”另一位医生补充道。

“唉，真是可怜啊，那老人好像还有严重的白内障，黑眼珠都看不出来了。”刘主任说完，三位医生都陷入了默契的沉默之中，像是对死亡的敬畏，也像是对身为医者无能为力的哀思。

曾医生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不知不觉他走到了29床的病房门口。

今天是许可出院的日子。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许可已经恢复得很好了，颈部固定器早就拆掉，脸上身上的淤青也消退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半夜还会因为梦吓得醒过来。害得隔壁床的病人也申请调换了房间。曾医生尝试给他开了一些帮助睡眠和稳定情绪的药物，不过，效果总是时有时无。

“喂，你好，我叫许可，对，我想找一下Daisy啊，Daisy 潘。对，你们HR的经理......什么？在开会？对，上次是我打的，那你能不能帮我再争取一下？我真不是故意不去报道的，真的是出了车祸啊。是啊，是啊，我现在已经康复了，我知道已经有了人选，可是你们看看能不能......喂？喂？”

在病房门口，就能听见许可在充满焦虑地打着电话，还有那挂上电话以后的一声郁闷又愤恨的怨骂。

“许可？”

“曾医生！你来了？”许可看到曾医生走进来，连忙从床上下来迎接。

“你感觉怎么样？准备好出院了吗？”曾医生笑着问。

“早准备好了。”许可迅速忘记了刚刚电话的不愉快，得意得扬起嘴角，两个苹果肌被挤得滚圆。

“就是，我那个做噩梦的事儿......”忽然想起车祸以后，那些偶发的噩梦，许可的笑容又收了起来。

“我给你带了一些药。”说着，曾医生递给许可一个袋子，里面是一些黄色透明的瓶子，扣着白色的盖子，瓶身上面的贴纸上写得都是英文。即便海城外国语大学毕业的许可，也并不认识那些拉丁文样式的冗长的药名。

“这么多？”许可接过药，感激又忧虑地看了一眼曾医生。其实，这一个月的住院，已经消耗掉了他绝大部分的存款。刚刚到手的工作机会又被这该死的车祸搅黄了，他不免有点担忧这些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药自己还吃不吃得起。

曾医生似乎看出了许可的担忧，他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吧，老规矩，你还是我试验项目的用户。”

许可从小就承蒙了曾医生这个所谓的“免费试药”项目的恩惠，现在又受到曾医生这样的照顾，自己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报答，再想想自己那没有着落的生活费和毕业即失业的处境，内心百感交集，竟然一不小心，湿润了眼眶。“曾医生，我，我都不知道....”许可还没说完，就被门口一个陌生的询问声打断了。

“请问，许可是哪一位？”

病房门口站着两个人，个子都不高，胖一点的是一个小伙子，看起来跟许可差不多年纪，头发却异常稀疏。瘦一些的，看着年纪也大了不少，鬓角有些白发，但身形非常矫健，目光也炯炯有神。

“我是许可，你们两位是？”许可怔怔地问。

“哦，你好，我们是刑警队的，我姓铁，这位是我的搭档小万。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刑警？许可脑子里冒出无数个问号，连梦里那些抹脖子的，喝农药的，爬高架桥的可怕死去的人都想了一个遍，可是，这跟现实里的刑警有什么关系。前几天因为车祸的事情，倒是有几个民警来了解过情况。后来因为肇事司机耍流氓跑了，许可也拿不到赔偿金，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刑警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呢？

老一点的警察看到许可紧张的表情，连忙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就是来跟你了解一下关于那天车祸的情况。”

“车祸啊？不是司机跑了吗？”许可问。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下，年轻一点的警察接着问：“你是不是还记得肇事司机的长相？还有她开了什么样的车？能不能给我们描述一下？”

“啊，那个女司机啊！”许可想起来就火冒三丈，明明大白天，斑马线上，突然横空出现一辆疾驶的车子，把自己撞了个人仰马翻，差点送了小命不说，连工作也给撞没了。要知道那可是天赐的良机，多么顶级的外资企业，海城这一年上万名大学毕业生里才选了10个人。只差一点点，许可就要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了。

就是那个该死的磨成灰都记得的女司机。

许可气鼓鼓地说：“你们是不是能找到这个王八蛋女司机！我可以给你们描述出高清画面来，你们不是有那个什么刑侦画师什么的，快，我们画一下！”

“你冷静一点。”老警察按住了手舞足蹈的许可，缓缓的说，“就算能画下来，也不一定找得到这个人。”

“什么？”许可被这句话给说蒙住了。“你们，什么意思？”

小警察接着解释说：“我们调取了当天那个路段的所有监控，完全找不到你描述的红色跑车。就算是你发生车祸的时段，也没有看到。”

“这不可能，那么黄金的路段你们不放监控？监控是不是坏了。”

“在你出车祸的时候，确实有一段录像画面，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分钟的画质非常模糊，后期也修复不了。”小警察接着说，“还有就是你描述的女车主，在肇事之后，有可能会去找地方修车。我们地毯式地排查了周围所有的修车点，也没有一辆报修车辆跟你描述的红色跑车一致，近似的都没有。”

“那，那可不可能是逃到外地去了，你们查过高速口没有啊！”许可激动地问。

两个警察这会儿又非常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老警察接着说：“倒是在5年前，你发生事故的同一个地点，发生过一起恶性交通事故。当时几乎被撞毁的车辆，跟你描述的肇事红色跑车，非常相似。你看。”

说着，小警察拿出了一张车祸现场的照片。

那现场是相当的惨烈，地面上一片狼藉，斑马线上居然还散落着很多汽车的零件。再看照片的正中央，是一辆令许可觉得刺目又觉得熟悉的红色跑车，已经撞得脱了形状。

许可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愣了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那，那，司机呢？”

这回，轮到两位警察沉默了。

片刻之后，老警察缓缓拿出另外一张照片，上面倒不是许可预想的那种血淋淋的死者的画面，倒是一个很正常的十五六岁少女的半身照，照片里她甜甜的笑着，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好看的月牙形状的缝，只是那个圆圆的小鼻子上，一颗微微泛红的痣，让许可触目惊心。

“她是......”许可张大了嘴，说不出话。即便当时他头朝下坠落的瞬间，透过已经碎裂出蜘蛛网一般纹路的前挡风玻璃窗看到的，许可也忘不了那张圆圆的娇俏的小脸和小鼻头上极具辨识度的泛红色的小痣。

“她，她不是死了吧？”

老警察平静地回答：“那倒没有，她只是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