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魂

陈伊人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一处旧楼的楼梯上，此刻她的脑袋正靠在印满褪色小广告和盖着办证贷款印章的旧墙上，身边放着她采访用的相机和装着笔记本电脑的大包。

她努力回忆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脑子却仿佛一万只蚂蚁在撕咬，吃掉了她的记忆。

“呜呜呜……”叫醒她的哭声像蒙古小调一样，又长又密，断断续续地打进她的耳中。

她站起身，顺着哭声的方向往楼上走，楼上哭泣的人肯定是听到她的动静，声音像是被人按了关机键，戛然而止——那一刻，陈伊人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在这静谧的空间显得特别响。

她爬上一层楼，离那声源更近一步的时候，楼上的人突然像上了发条一样，踢踢踏踏地往更高的地方跑去。陈伊人蹙眉，她并不想与对方玩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她又爬了一层，看到斑驳的墙面有个褪色的“5楼”字样，她不再向前，而是扶着旁边的栏杆，对着楼梯间中空的部分喊了一声：“喂！你别跑了！”

那声音听到她的喊声，微微一怔，犹犹豫豫地从上面探出一个脑袋——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脸上带着半分惊惧半分惊喜，略微探头马上缩了回去。

“你下来吧，姐姐有事问你。”陈伊人看清对方，心中的迷雾散了大半，冲着楼上的人说到。小女孩略微迟疑，终是大着胆子走下楼来。

陈伊人靠在旧墙上等了一会，一个穿着红色运动服的小女孩出现了。

“你跑什么？”陈伊人上下打量小女孩——尖下巴，大眼睛，樱桃形状的小嘴，穿一身红色运动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已经能看出美人的姿态。

“没，没什么……”小女孩吞吞吐吐地回答，声音细如蚊蝇，看着陈伊人的眼神略显胆怯却又透着一种抑制不住的欣喜。陈伊人看出那种欣喜，声音变柔了几分：“你能不能告诉姐姐，这是哪里？”

这句话像一个闸门，开启了小女孩洪亮的哭声。

小女孩也不顾眼前的这个姐姐是好是坏，她边哭边蹿进陈伊人怀中，紧紧地抱住她，嘴里“姐姐、姐姐”地叫着，显得悲壮又凄厉。

这悲怆的哭腔让陈伊人为之动容，只能轻抚她的背，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小女孩过了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扬起一张没有泪却无比伤心过的脸看着陈伊人，嘴里喃喃道：“姐姐，救我救我……”

陈伊人有点不明所以，眼看对方的嚎哭即将再次爆发，只能轻声安抚道：“姐姐先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小女孩听到“离开这里”几个字，狠狠地点了点头，拉着陈伊人的手就往楼下奔去。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在经过陈伊人醒来的楼梯时，她顺手拎起自己的大包和相机甩在身后。

陈伊人跟着小女孩越跑越有一种熟悉感——她确定自己曾来过这里——就在她看到一楼入户单元门那里新加装的蓝色防盗门时，陈伊人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肯定亲手扭动过那个圆形的机械门锁。陈伊人不自觉伸出手，就快触到那个圆形门锁的瞬间，小女孩突然尖声喊道：“等等！”

陈伊人被她这声尖叫吓了一跳，手一抖硬生生悬在半空。

带路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缩到她身后，尖叫声中带着哭腔。陈伊人略微调整心态，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小女孩，可手却不等大脑指挥，已经搭在门锁上，用力一拧……

大火直击陈伊人的面门，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冲着她蹦来的烈火瞬间将她湮灭。这时刚才诡异的静谧被喧闹的人声打破：一瞬间哭喊声，救援声，救护车声，甚至围观群众的唏嘘声有如潮水一般袭来——此刻的陈伊人并没有感受到她想象中的灼热感，甚至连一点温度都没有，紧紧贴住她的小女孩也是没有温度的。

她尝试睁开眼，看到逃命的人从楼上跑下来，救援的消防员从大门跑进去；没一会两个消防员抬着一个担架下来了；穿迷彩服的保安从门外冲进来，大喊着救人跑上楼；没一会楼上的人捂着鼻子跑下来……陈伊人搂着小女孩就这样站在他们旁边，被熊熊烈火吞噬着、包裹着……她试图大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没有温度的烈火一点点将她们吞噬……

“砰——”一声巨大的爆炸打开了陈伊人的回忆：她想起一大早自己骑车穿过家附近的城中村，路过那家人满为患的牛肉面店，大骨浓汤的香气现在还萦绕在鼻尖。就在她留恋于牛肉面汤的香味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拦腰截断，她整个人被撞到空中，身体完成一个抛物线，重重地砸在远处的电线杆边上。那种五脏六腑倒出来的感觉让她整个人很快失去意识，她闭上眼的瞬间看到的最后一个东西是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

“咯咯，你终于想起来了！”一个尖利又幽怨的男声响起，那些救援的场景，逃窜的人影消失了，只有这没温度的烈火还包裹着她们。

“你是谁？”陈伊人鼓起勇气对着那声音大喊。

“我是荨麻，渡口的引渡者，欢迎来到渡口！”火焰因为来人的一句话熄灭了，她们重新陷入无边的黑暗。

黑暗中走来一个人，隐约间能看到他的轮廓，穿一身黑色的斗篷，和这黑暗融为一体。

“你们已经死了。”穿斗篷的男人用讽刺的语调说。这句话他说了好多好多年，可每一次一说这话他就会莫名地兴奋。

“你怎么知道我们已经死了？”陈伊人试图在黑暗中看清来人，用强装镇定的语气问他。

黑暗点亮了，他们身处一处墓道，点亮墓道的却是一盏盏与这场景不太搭调的绿帽电灯，电灯的瓦数不算太高，却已经足够他们看清彼此。

那个从黑暗中走来的男人，正站在她们面前——普通中年男人长相，右眼带一个黑色眼罩，让他平实的长相多了几分诡异。

“来到渡口，先交买路钱。”独眼男人用不可置否的声调尖声高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