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

大雪封边，整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从北风狂野的呼啸声中，白马驿站迎来一个少年。

“多么孤独啊。”站在驿站门前的少年，听着门内的一阵阵的笑闹声，忍不住想。

“故泉，我们到了。”慕长羽站在他身后出声提醒。说着话，哈气更浓了，似是怕雪花趁机钻进领口，她接着抬手紧了紧兜帽。“驿车不会晚上发车，住下等明儿早吧。”

故泉轻轻的点了下头，幅度不大不小，刚好让身后的姑娘看见。

年关刚过，北风呼号，狂风卷起地上的雪花漫天飞舞，在少得可怜的路灯的映衬下，沿着官道从北方席卷而来。

白马驿站就坐落在这条官道旁，三条次级官道在此汇聚，汇成一条通向北方边境重镇汲水市。在这个季节，平时官道上的车也不多了，大宗货物都有官方的蒸汽飞艇承运，而小宗的货主，也不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架着马车或者昂贵的蒸汽车。

故泉此时外罩着一身落满了雪的猎人白袍，兜帽遮住了脸，他习惯性半低着头，微弱的灯光正好在他脸上留下了大片的阴影，白色的雾气时不时从兜帽里冒出来，甭管是人还是野兽，都甭想看清他的长相。

他背着一个旅行包以及一根长物，整个长长的杆子用某种皮革包裹了起来，这时候如果有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来看的话，就会发现微微颤动的长杆虽然看不清模样，但重心明显是偏向上部的，很轻易就能判断出这不是一根普通的木棍子，更像是一根长矛或者长枪。再加上少年宽阔的肩膀以及长久步行后还平稳的呼吸，一个重要的信息被透露了出来——这是一个猎手，而不是猎物。几个酒后出来解手的男人匆匆的跑回驿站，向这边瞥了一眼就不再看了，径直钻进了活板门。

慕长羽跟在故泉的身后，她穿着褐色兜帽风衣，步伐坚定眼神锐利，深褐色的眼睛虽然不大，却好似闪烁着微光，在哈气中不断的扫视着前方。

两人都没再说话，默默地走进了驿站内，进去之前故泉瞄了一眼哨楼，一个哨兵揣着手在3米多高的简易哨楼上踱着步，目送着两个年轻人走进了驿站。

和平年代，哨兵没有端着枪如临大敌，但是官方驿站还是保留了最基本的武装来震慑强盗，故泉能看见哨兵背后背着一把老式的定装火药枪，这种枪没什么准头，但威力极大。

驿站大厅分两个部分，进门的左边是业务窗口，右边是个酒吧，喧闹声就是从酒吧传出来的，业务窗口那边是暗的。

酒吧老板模样的中年妇女正站在吧台里跟客人调笑着，昏黄的灯光中，一个手持五弦琴的少年正站在一张长桌上吟唱着什么歌谣，一群人围着长桌拍着手和唱着，显然大家心情愉悦。年关刚过，大家还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

老板娘立刻注意到了进门的客人，大声呼喊着引起旅人的注意。

“两位里边坐，驿车明儿早7点发车！二狗子别光顾着听曲儿，整点热水！”随着老板娘的呼喊，一个脏兮兮的十几岁男孩领着两人往吧台发向走去。

“我们想坐个安静的地方。”慕长羽说。

男孩愣了一下，但马上开开心心的领着他们去了一个角落。

故泉把旅行包和长杆小心的靠在了墙边的椅子上，背对着吧台坐下，“谢谢你，长羽。”

慕长羽经过他的身旁帮他把猎人袍摘了下来挂在墙上，回头拍了一下故泉的后背，笑道：“不想说话就不用说话，一路上都不说话，第一句居然跟老娘说谢谢？”

“对不起。”

“滚吧！”

故泉不自觉的笑了起来，但他的头一直低着，盯着面前的桌子。

不一会，慕长羽就为他们打点好了住店的事宜，并且点上了两盘烤肉和两大杯泛着泡沫的啤酒。

“喝这个，能好受点。”慕长羽说着用粗大的玻璃杯换掉了故泉手里冒着热气的木杯子。

故泉也没多说什么，拿起酒杯一口气灌下去半杯，长长的打了个嗝，接着对面前的肉展开了攻势。

慕长羽小喝了一口啤酒，看了眼前正狼吞虎咽的少年一眼，叹了一口气，接着也吃了起来。一路走来，他们都累了。

金歌。

想起了这个名字，故泉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就吐了出来，不过他还是本能的压住了恶心，不想浪费得之不易的食物，这是身为猎人的习惯。

他想思考点别的事情让自己分心，提起酒杯跟慕长羽的杯子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大口。

他想起了酒，手中的啤酒是典型的北方啤酒，醇厚而浓烈——相较于南方的啤酒而言。有一次母亲从市里买回了南方的啤酒，酒液淡褐色，味道清淡，虽然带着点清香，但是哪怕喝上了好几大杯，也没什么感觉，只是多跑了几趟厕所。

故泉的父亲说，快二十年没喝过这么淡的马尿了，当年当兵的时候就只有这玩意儿，，你瞅这色儿，好像汽水兑了酱油，金黄金黄的才对劲儿。

金黄，金黄的，金，金歌。

故泉将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慕长羽不知何时早就准备好了下一杯，推了过来，厚重的白色泡沫在杯里微微摇晃着。七八岁的时候，故泉记得镇里的老师给他讲过，南方有海，大海看起来宽广无垠，就像是咱北方的雪原一样，一眼望不到边，海里的水蓝哇哇的，浪花一层一层的拍打在沙滩上，泛起白色的泡沫，就像是啤酒沫一样。不过啊，这大海虽然也都是水，但是海水是咸的，也不像河里的水灰不灰绿不绿的，天气晴朗的时候，大海是蓝色的，无数海鸟会在港口盘旋，跟水手们抢夺手里烤的金灿灿的面包。

金灿灿，金灿灿的，金，金歌。

故泉闭上眼睛，努力的想象着南方城市的样子，小时候镇里的先生收藏着一摞画报，上面有黑白的照片，后来彩色的照片普及了，但故泉很少能见到。所以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能凭借微微发黄的老旧黑白照片来猜想南方城市的样貌，他在脑中描绘着，一个没有海的城市，他们此行的城市是京都，作为联邦首都，虽然不是海边的城市，但是应该也很富有吧，红砖围墙，巨大的钟楼，街道宽敞明亮，哪怕晚上了也是行人匆匆，不用畏惧随时可能到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