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国破

等两人回到龙船上，才知道事情又有了突变。

原来张世杰要求一众人坐小船撤离，却被陆秀夫拒绝了。

陆秀夫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朝服，阿岩一看，这不就是自己梦里见到过的一模一样的吗？

此刻，眼前这人正是梦里所见的一模一样，头上带着长翅帽，一张极和善的脸孔。

倒不是陆秀夫阻拦众人走，而是他要坚持自己留下来。

这可如何是好？

这次换小皇帝不同意了，他见陆秀夫不走，小皇帝也使性子说不走。

——这让所有人都没法走。

张世杰急了，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阿岩心中有些疑问，因为没记错的话，史书上明确记载的是丞相陆秀夫背负小皇帝跳海而死。

既然陆秀夫告诉自己阿岩的身份是小皇帝的替身，那么是不是说明一会陆秀夫背在背上跳海的人是自己呢？

这跟他穿越时候做的那个梦就完全吻合了。

这样一想阿岩暗暗合计，自己绝不能主动撞上去，先静观其变吧，就看看姓陆的老头还能搞些什么幺蛾子。

张世杰见陆秀夫态度坚决，于是命人绑了他强行带走。

一行人上了小船，在元兵的火砲声中往崖山方向去。

众人四下望了望那些大船，那些大船昨天还都是气宇轩昂，现下已被元兵的大火烧毁得七七八八。

成千艘大小船阵型涣散铺开在崖门这一大片海域，有一大半连桅杆都断了，一些写着‘宋’的王旗随处漂浮在海面上，还有数不清士兵，将领的尸体也漂浮在海面上。

远处元军的船上驾着的投石机，像个大大的吊钟摆动起来，呼啦啦朝着宋军水城而来。

巨大的火弹击中在桅杆上，桅杆被折断并没有丝毫减弱火弹向前的趋势，燃烧的火弹仍旧携带着冲天火焰向甲板而去，在甲板上砸出一个大坑来，瞬间，被砸的宋船燃烧起来，船身倾斜直至慢慢倾覆。

船上的宋军士兵被迫或主动跳落在海里的不计其数。

看着眼前的一切小皇帝竟然大哭起来，众人心中也悲恸万分。

就在众人都沉浸在悲痛中时，陆秀夫见绑他的两个小兵松懈下来，趁机站上船头，他回首望着这个他拼了一世之命守护过的江山。

这绿水青山，江山如画，就让我再最后看看你们吧。

长期以来心都好痛，不过，等一会应该就不会痛了吧？

梦里临安鎏金铜瓦的大内宫殿，殿三十，堂三十三，斋四，楼七，阁二十，轩一，台六，观一，亭九十，这一生怕再也见不到了吧！

此生大概再也无法北定中原，此生再也无法梦回临安了吧？

是不是宋朝这三百二十多年的历史大概就只能到今天了？

陆秀夫心绪起伏，似是这一刻，他看尽了世间众生，看破了红尘一世。这人世间千年也好，百年也罢，烟消云散后不过都是化成一缕缕孤魂野鬼。

——你也好，我也罢，还不是最后都做了历史上的孤魂野鬼！

还有那么多放不下的心事，今天都要放下了。

他看着张世杰忙前忙后指挥着装满了一船的人，看着他们做着最后的逃离。人生啊不管精彩与否，到今天我的路已经到头了，我，这就要走了。

陆秀夫仰头看着天，那双眼睛血红一片。他看着被火光映照得通红的天空，心中有些遗憾低叹了一声：“今日的天气不太好啊！”

随着那一声叹气，他整个人已经从船上跃了下去。

时光啊你能倒回来吗？陆秀夫的心中还有好多不舍，他落进水里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人世间：“老师，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陆家主母说时迟那时快也跟在他身后飞身跃下，她身边最近的一个丫头也跟着跳了下去。

海面寂静，世界无声......

一颗被元军投石机抛得高高的火弹呼啸而来，砸在陆秀夫跳海的海面上。

那颗火弹掉落在海里发出整耳欲聋的爆炸声，‘兹兹兹’剧烈燃烧起来。烟雾弥漫中，几艘小船跌跌撞撞被撞出去很远很远......

陆自立陆又又兄妹俩见陆秀夫夫妻俩跳海后，也纷纷扑在船舷上，可是哪里还有父母亲的影子，海面上只剩下一片烈火焚烧。

陆又又一着急便要跟着跳海，阿岩也没多想扑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曾经，崖山这里日有白云蓝天，夜有繁星朗月，而今这里是人间炼狱，是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刻。

眼见陆秀夫被卷入浓浓黑烟中，海面上激起的几朵浪花也慢慢归于寂静。

张世杰突然大声痛哭起来，他撕心裂肺喊着：“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然后他转身面朝小皇帝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一口气磕了好几个，额头上隐隐有了血迹，边磕边请罪：“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臣别无他法，请陛下赐臣死罪。”

小皇帝一时没了主意，他眼巴巴望了眼李银，又望了望阿岩。

阿岩也懵了，不是说好自己是皇帝的替身吗，不是说好你要告诉我身世的吗？你怎么能一声不吭自己就先跳海了呢？

李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情急之下对小皇帝说：“陛下，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太傅大人说的对，”顿了一下，“......这是眼目前最不是办法的办法，请陛下三思。”

小皇帝抓住身边阿岩的手，抬眼看着他。

阿岩不自觉点点头伸手抱住他。看着自己怀里左边抱着陆又又，右边抱着小皇帝，突然觉得自己未来的路任重道远。

还没等众人缓神，就听到远处零零落落的宋军阵营中传来哭声，原来张世杰早安排了士兵奔走相告：宋朝皇帝陛下被丞相背着跳海了，陛下驾崩了。

瞬间，丞相背着皇帝跳海了——这一消息就在海面上以极快的速度传递开了。

消息传到张弘范这里，自然也传到了文天祥的耳朵里。

张弘范有些感概，半晌后对着文天祥说：“丞相还是降了吧，如今你已是无家可归，无国可守，无义可报......，不如......”张弘范拱了拱手：“大元皇帝陛下还等着你来做大元帝国的丞相呢！”

丞相背着皇帝跳海了，南人的皇帝驾崩了——

这几个字文天祥听来字字锥血。心头五内如焚，他向南跪下，铿锵有力地说道：“某但求一死，不负己心，不负故国。”

张弘范听了由然起敬，对着他深鞠一躬诚心诚意地说：“古往今来，丞相是仲畴心中佩服的第一人。”

海面上，丞相背着皇帝跳海的消息不胫而走，宋军水城里哭声震天，一时间，跟随皇帝和丞相跳海的人不计其数。

海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歌声：誓做大宋鬼，不做胡下民；誓做大宋鬼，不做胡下民；誓做大宋鬼，不做胡下民......

那歌声凄凉悲壮，一合十，十合百千万，声声撕裂云天，又在这漫天飞石火箭中被鲜血浸没，渐渐散乱沉寂。

张弘范站在船头上，耳中听见宋军的歌声既震撼又害怕。

一个元兵上前请示：“都元帅，南人的战船该如何处置？”

张弘范没有马上回答，良久，长叹了一口气：“悉数都烧了吧。”

半月有余，崖山和汤瓶山之间的海域上，战船被焚烧，浮尸二十万，犹如人间地狱。

......

详兴二年二月初六，大宋亡。

从此人间从至元十六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