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暴怒

这明显实在挤对胡梓异。此时，领导的每一句话都像打了一下打气筒，胡梓异就是那条接在打气筒上纤细的自行车轮胎，随时都可能爆炸。胡梓异再也不顾及礼貌和对方的脸面了，夺过话来，说：“你知道什么叫低频服务吗？再NB的产品也得推广！而且推广的钱很快就能赚回来，你看看上季度前途无忧和超能招聘的财报，看看他们的推广支出，看看他们的营收，算算他们的ROI（投资回报率）！”

领导被胡梓异说话的气势短暂地镇住了，慌忙说：“他们的财报在数据部，我还没来得及看。”

听到这，胡梓异彻底放下了打工人和领导沟通的所有规矩和限制，站起来怒斥道：“所有上市公司的财报是公开的！打开电脑就能看！数据部闲的吗？给你拷贝公开数据！我告诉你，你也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经费你不批，我直接找老板批！我再劝你一句，互联网圈子不大，你这德性，估计活不长！”说完，胡梓异摔门而去，留下一脸懵逼的领导。

回到自己的工位，胡梓异感觉双手在微微地颤抖，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颤抖的双手像从怠速到熄火，静止不动了。他明白去找老板就等于要公开撕逼，谈好了，经费要下来，但跟自己领导的矛盾也就公开化了，而且也不会对领导的地位产生一点影响。经费要不下来，自己就只剩辞职一条路。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别的选择了。胡梓异开始琢磨如何跟老板说。去找老板当面说，估计说不清楚。他深知人与人在面对面交流就是一种编码/解码的过程，一个人脑袋里的想法编码成语言通过声带发送出去，借助空气的传播进入到听者的耳朵里，如果耳朵没有故障，会如实把听到的声音传递给大脑，大脑再解析，这个解析过程是极容易产生偏差的。产生了理解偏差后的回复自然也不准确，这个不准确的回复再经过编码和解码过程传递给说者，说者就会感觉得对方的理解偏差，或者是自己解析时也出现了理解偏差，反正都会出现偏差，这时候就要解释和更正这个偏差，在通过编码和解码反馈回去，……如此往复。交流下来80%以上都是废话，剩下的20%有用的话还很容易被淹没在废话里，而被忽略。再说自己领导是老板的红人，老板心里更相信他，弄不好还会把他们叫到一起当面对质，他的领导的恭维功力在全公司属于顶尖的存在，这要是当面对质，那真是哑巴吃黄连，有理说不出。既然面谈不行，那就发邮件，胡梓异想：科技愈发达，而发邮件的人愈少；并非进步所致，大家还是怕发邮件，宁可用微信语音。想是因为发邮件太过正式，外国人往往喜欢发邮件，就像男人的西服，稍微正式点的场所他们都会西装革履，国人则不然，更习惯于隐晦的表达。可是邮件可以省掉必败无疑地当面对质，而且秒送达，尤其对于习惯三思而言的人，绝对是个伟大的发明。想罢，胡梓异开始构思邮件内容。

为了保证邮件内容的严谨，胡梓异逐字斟酌，恐怕用错一个字引起误解。大脑里同时镜像出另一个自己，彼此争论，开展了思维的左右互搏，当然这种方式也是有局限的，受限于个人的认知层级，无论改得多么完美，在不同认知层级的人看来依然是漏洞百出，而恰巧老板和胡梓异就这样两个不同认知层级的人。即便如此，胡梓异还是反复调整，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至于结果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胡梓异才写完了这封给老板的邮件，他又自己通篇默读了一遍，甚是满意。想着临近下班再发，这样能避免被老板叫过去当面对质，还能让老板用一晚上的时间仔细思考。因为他在邮件灵活运用了《论语》中的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胁之以威，授之以渔，再配合黑夜催生的感性氛围，料想老板一定会大为感动。胡梓异正沉浸在自我感动中……。

“铃～铃～铃～”手机铃声把他从内心的世界中拽了出来。

“喂？”胡梓异接通了电话。

“是胡梓异吗？”对方问。

“是，你是谁？”胡梓异反问道。

“我这是夕阳路派出所，你现在来派出所一趟。”对方懒洋洋地答道。

听到派出所，胡梓异第一反应是电信诈骗，不过他倒不生气，距离上一次接到诈骗电话已经过去三年了，这三年，看到周围的朋友隔三差五就会接到诈骗电话，而自己却被遗忘了。本应该是高兴的事，却分明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好像自己不配被骗。所以刚刚听到派出所三个字时，居然还有些小兴奋，心跳也明显加快了。胡梓异小心地问道：“现在去吗？地址在哪？”恐怕把对方吓跑。

“夕阳路派出所，你地图搜一下。”对方答道。

“啊？”胡梓异一愣，好像不是电信诈骗，顿时心里有些慌乱，赶紧问：“什么事？”

对方说：“来了就知道了，你多久能到？”

公司所在的街道就叫夕阳路，如果这个派出所真的存在，一定不会太远。他思考片刻后说：“半小时。”

“到了跟门卫说找王警官”对方挂断了电话。

此时胡梓异感觉到心跳速度最少是平常的2倍，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去派出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派出所，相对于已知的事情，人类更害怕未知，尤其是在未知到已知的这段等待时间。胡梓异稍感庆幸，他不需要等待。想着他开始在地图上搜索夕阳路派出所，看看距离，离自己单位并不远，他穿上外套从座位上站起来，也无暇回答同事的询问。平常上厕所或接水从没有人问他“怎么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表情，还是动作暴露了慌张，接连好几个人问他，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理会他们了，转身快速地走出公司，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朝着摆出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