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摩托车飞驰而过（一）

中考完后，安心在家度了两个月的悠闲生活。每天的生活就是睡到天亮，然后起床帮母亲看看小店，没人买东西的时候她就捧着一本书在店里漫不经心地看，她并不急着看完，想多看一点就多看一点，看累了就休息……

就这样，在那个假期她读完了《静静的顿河》、《最后一个莫西干人》等二十多部小说，她自己也觉得惊讶，每天就看一点点，两个月下来居然读完了那么多书。

不过她真的很喜欢看书，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世界，总是令她沉浸其中。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逃避现实的途径呢？

在书里，她不会被束缚在真实的世界里，不会被那些她刻意无视的现实泼醒。不过，这也让安心发现了积累的力量，任何事情都是一样，只要去做并一直坚持下去，那终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假期的前半段，在等待成绩公布的时候，安心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虽说自己有把握，但万一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呢？凡事都最怕一个万一。

好在成绩出来后和她所设想的差不多，她也终于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父母和亲朋好友都很高兴。所有人都用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安心，在他们眼里，考上了重高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迈入了重点大学，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安心一边虚心地接受周围人的夸奖，一边又诚惶诚恐地收下他们对自己的新期待以及随之而来的压力。

父亲很是开心，于是在假期的后半段，几乎每一天家里都会出现父亲的几个朋友、同事，或者是一些算不上亲近的亲戚。

聚在安心家里的这些大人们常常是一边吃饭，一边称赞他福气好，有安心这么一个乖巧听话又替他争气的女儿。他们为了祝贺安心考上重点高中而相聚在一起，然而这一切却让安心感到和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大概成年人都是这样的吧，他们想要表达自己对于子女取得成绩的欣喜的时候，选择的最直接的方式是将其公之于众，然后通过外人的恭维来得到内在的满足。

安心说不上喜欢这种方式，虽然她是主角，但她知道，这些和她没有太大的关系，那是大人的事，在这种时候，她只需要像一个花瓶一样保持得体、礼貌的微笑就可以了。她更希望的是父亲能温和地和自己聊聊天、说说话，但是另一方面如果真的这样她又会感到对此不知所措，毕竟，那样的父亲，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他把太多的温柔幽默给了旁人，留给家人的，便也只剩下粗暴严肃了。

不管怎样，安心父亲是很高兴的。他从每日和亲朋好友的小聚、交谈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在整个假期的后半段，他都红光满面的，对着家里人，也都异常温和，就连母亲那天做饭忘了放盐他都没有像往常一样生气。

这还真是很难得，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安心心里想着，要是以后父母都能这样，互相谦让一点，不要计较那么多，家里应该会和谐很多吧，不过安心也知道这不太可能，不然也不会说这是很难得的了。

不过，安心很快就可以脱离这个地方了。等到她去上高中了，就要寄宿在学校里了，而学校在西向县，距离安心家所在的北望县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除了寒暑假，平时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安心应该不会回家的。

这是安心期望已久的事，但是等到它真正要成为现实的时候，她却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开心，因为她知道，他们还是会继续争吵、继续过着煎熬的生活，只是她将不会再看见。她看不见，那安然呢？她要走了，留下他一个人面对这些，他那么胆小又怯懦，他该怎么办？

纵然心里有万千思绪，日子还是一天一天滑过去，安心去西向上学的时间一点一点逼近了。

母亲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给她打包行李，本来一开始只想的是带上一些必需品，收拾到后面发现东西太多了，不得不再把东西都拿出来，一件一件筛选。

安心原本觉得去外地上高中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可是当母亲每天都不停地问自己 “安心，这条裙子你要不要带去啊？”等类似的问题时，安心才恍然意识到这是自己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家到外地去。

以后就要住校了，要和自己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那会怎么样呢？不管怎么样，顺其自然就好了吧！

母亲又不厌其烦地教导安心在学校里和其他同学住在一起，要多宽容、忍让一点，能合得来就合，合不来也没关系，礼貌地对待就可以了……

安心耐心地听着，其实母亲说的她都知道，但她还是愿意听母亲在耳边唠唠叨叨。这样的唠叨，以后会越来越少了，上完高中就要上大学，离家越来越远。

安心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长大的过程就是一天天远离父母的过程。

于是，在马上就要离开家的时候，安心终于感觉到一丝伤感。这一点都不像平日的她，她向来认为人生的相聚和别离都是很正常的事，“相逢会有时”，不必要为此伤感。纵然知道自己还会再回来，可还是止不住心底的黯然。

不管怎么样，去西向中学上学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之前母亲就说过，父亲会送自己去学校，因为母亲晕车，就不一起去了。

安心也不忍心让母亲受罪，她仍记得小时候还在乡下的那段时光，有一次她和母亲一起坐大巴到县城去，母亲虽然没有吐，但全程都脸色煞白，看得出她在竭力忍受。

从县城回来的时候，车刚开没多远，母亲就要下车走路，她让安心坐着车先走，她在后面慢慢走路。安心不放心她，就也跟着母亲一起下车。十几公里的路，安心和母亲走了四个多小时。

安心想着父亲要送自己去学校一起去车站坐大巴了，家里还没有买小车，虽然心里觉得大巴的味道不好闻，但也只能忍受了。

不过一大早吃完早餐后，父亲的两个朋友就骑着摩托车来家里了。安心跟他们打完招呼后，心底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到家里来，直到看到他们把自己的行李系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才意识到原来父亲是要这样送自己去——骑着摩托车，途经三个县城，行驶两百多公里的路程，从北望县到西向县。

于是，在2010年8月中旬的一天早晨，当夏日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北望这片安心生活了十五年的土地时，安心坐上父亲的摩托车，出发去往人生的下一站。

离开前，母亲又硬往安心手里塞了五百块钱，安心本来是拒绝的，她觉得自己的钱完全够了，但是母亲还是坚持要她放着。

安心听话地把钱放到包里小心的收好，再一抬头发现母亲眼角已经湿润了，鼻子一酸，感觉眼泪立马就要汹涌而出，她只能用力深呼吸使劲把眼泪憋回去，然后用很轻快的语调安慰母亲：“妈，没事的，我一有时间就打电话回来，而且我放假就会回来的，你看我们开学了很快就是国庆节了，国庆节一放假我就回家来。我到学校里会好好学习的，你放心吧。”

母亲抹了抹眼泪，微笑着点点头，她相信安心可以过得很好，她完全没必要担心，只是心里还是会有不舍。

她突然想起安心第一天去上幼儿园的时候，她把安心送到教室里，骗她让她去教室里和小朋友一起做游戏。看着老师温和地牵着她的手走到教室中间，听她用稚嫩的声音做着羞涩的自我介绍。然后她默默地站到教室外面，躲在墙壁后面，默默观察着。

果然，等安心做完自我介绍她就回头来看自己原先站的地方，一发现自己不在了，就立马要挣脱老师跑出教室，老师则死死拖住她，她一边挣扎一边哭喊：“我不要你，你这个坏人，我要我的妈妈……”

安心肯定以为妈妈走了，其实她一直都在，没有离开，她就在教室外面，听着她哭喊，她的眼泪也簌簌直掉，心疼的一抽一抽的。

她知道她哭得声音都嘶哑了，直到老师给她找个座位坐下她还在一直抽泣。不管心里多么不情愿，作为母亲，她知道这是必须忍受的分离，要想让她长大、独立，分离是必不可少的过程，她们都等学会接受分离，然而接受并不表示不会因分离而伤感。

如今安心已经长大了，能够承受分离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了，她甚至比自己都还坚强，这多少也让她心里得到一丝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