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切只是偶然吗？（四）

如果说上学前还只是懵懂地意识到他们不好，那上学后安心则是无数次的见证到他们的“不好”。

安心开始上学后，一家人就一起住在父亲教书的学校旁边。母亲租了一间门面，在学校门口开了个小超市，挣点生活费。

两个人经常吵架，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都能成为他们争吵的导火索。在一起吃饭，吃着吃着就会吵架；有时候安心和安然睡去了，模模糊糊中听到两人的谈话声，但说着说着又开始争吵、相互咒骂……

姐弟俩都已经习惯了，但是没法变得麻木。每次看着他们吵架，姐弟俩就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安心慢慢觉得，是自己的错，自己就不该出生，如果自己不出生，那父亲就能回去继续和他的恋人在一起，他和母亲就不会这样互相折磨，每个人都能过得开心一点了……这样的想法，一直隐藏在安心心里最深处，从来未曾对任何人说起，她甚至憎恨自己的出生。

如果别的小孩都是在父母的期待中诞生，是父母的小天使，那她的出生，是对父母最冷酷的诅咒，宣判从此以后，他们将日日夜夜受到无尽痛苦的煎熬。

可是安然呢？他又做错了什么？他是最无辜的，唯一的错可能就是他错生在了这个家庭里吧。所以对于安然，安心充满了怜惜，总是处处让着他。

小孩之间难免会吵吵闹闹或者打打架，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安心和安然从来没有像其他家的孩子一样吵架或者打架。上幼儿园的时候，安心就会帮安然背书包，送他到学校里，等放学了又等他一起，给他背书包回家。这让她有一种和安然相依为命的感觉。

从心底里，安心其实一直是希望他们离婚，不要在一起的。上了小学，安心已经很能理解离婚意味着什么了。既然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不开心，为什么还要继续在一起互相折磨呢？

是的，安心认为他们就是在过互相折磨的生活，每个人都很痛苦煎熬，可是还是不得不忍受。如果分开，大家都会好过很多，至少每个人都会开心一点。

可是，从安心开始理解什么是离婚后，父母虽仍保持着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吵架频率，但都默契地再也不提离婚的事情。为什么？

原因母亲已经无数次地告诉她了。没人的时候，母亲总会和安心说：“安心，你要用心读书，争取以后过上更好的生活，不要像我一样，你看我和你爸，天天吵架，这种日子有什么好过的。”

“那你们不要吵架了不行吗？为什么你们总是要吵架？”

母亲无奈地说：“我也不想吵架啊！你还太小，有些事，不是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也许真的很多事不是自己能理解的吧，安心沉思了一下继续说：“那如果你们真的觉得不开心，这样很累，那你们就不要在一起了，你们两个就离婚吧。”

母亲的眼睛有些发红，语气也有些哽噎：“离婚，想离婚就离婚啊？我们离婚了，你和安然怎么办？”

安心仍是想得很天真；“你们离婚了，我和安然在一起，我会照顾好他的，你看，现在我会洗衣做饭了，什么事情我都能做了，你们分开之后过得开心就好了，不要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很难过。你们每个月给我和安然生活费，再给我和安然学费让我们继续上学就好了。”

母亲突然无可抑制地哭泣起来，她一把抱住安心，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嘴里喃喃说道：“你要好好争气，不要让妈白白付出这么多……”

他们不会离婚的，安心对这一点无比确信。就算过得再糟糕，他们都不会离婚。

小时候的安心很难理解他们的想法，抱着孩子的天真的想法，她认为在一起开心就在一起，在一起不开心就不要在一起了；长大后，开始慢慢理解了，一切为了孩子。

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自己的选择，肯定也有一些来自亲朋好友的劝阻，外公外婆、奶奶是一定不同意他们离婚的，也可能跟社会的压力有关，毕竟在那个年代的小县城里，离婚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父母的做法一方面让安心感觉到压力，她必须要达到他们的要求才能不辜负他们的付出；另一方面也让她更加讨厌自己，毕竟如果没有她的出生，他们两个人也许都会过上另外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更幸福的生活，他们两个人都不差，只是两个人的结合是一个错误。

在这样矛盾的情感中，安心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得优秀，也一天天变得自卑。

上到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安心在学习方面的天赋越加展现出来，父亲终于注意到她了。

如果说，之前养育他们更多的是出于一种责任，那现在，可能增加了一些自豪在里面。

在他之前的生活里，他感觉生命里的灯一盏一盏熄灭，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令人窒息。现在，他感觉生活并没有把他逼上绝路，又给他泄露出一丝光亮，这丝光亮虽然没有那么耀眼，但却足够他欣喜了。

命运把父亲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他只能屈服；但是安心不一样，她还那么年轻，她的生命里还会有无数的可能，而且她那么聪明，继承了自己的聪明才智甚至有可能会超过自己，前途不可限量。

在安心身上，他终于感受到了命运的一丝温和。那个小小的人儿，身上流淌着自己的一般血液。他之前还没怎么关注过她，她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

对于她的出生，他期待吗？那个时候他还处于一段割舍不断的情感当中，大学的恋人陪伴他度过了单纯、快乐的生活，他们心意相通，那是他希望相守一生的人。但在那个年代，尤其是在农村，父母之命不敢违、不能违，他也反抗过，可最终还是屈服。

安心是他的第一个小孩，虽然他心底也许并没那么期待，但在第一次抱着她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那么小小的一个小女孩，抱起来根本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她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这种奇妙的感觉由什么构成呢？可能包含了很多复杂的感情，但是于他而言，更多的是一种作为父亲的天性，还有责任——总算完成了母亲的心愿。有多少爱的成分，不得而知，也许没有吧！

他很少抱她，以至于安心记忆里，他都没抱过自己，除了自己上幼儿园的那次他背自己去医院打针，而这样，她却也一天天长大了，长成了别人都希望拥有的小孩的样子。

当周围人在自己面前称赞她的时候，他表面上很平淡，表示这不算什么，心底里仍为她感到骄傲，也终于发现了人生的新的希望。

她继承了自己的基因以及聪明才智，那她终将继承自己未完成的愿望——她会上自己梦想中的大学，她会和自己喜欢的才学相当的人谈恋爱，而他会微笑着祝福她而不会阻拦她去追逐她的幸福，她会留在大城市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活得很轻松，她会生活得很愉快，不会像他一样生活、工作都糟糕到了极点……

他相信她可以做到，因为她是他的孩子；而且，他会一直看着她，不让她像其他孩子一样走错路，他会尽力去给她创造帮助她实现理想的环境，而这也将成为他之后的努力方向。

安心父亲就这样如同中国大多数父母一样，把自己没有实现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而这，不也恰恰是他曾经拼命反抗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