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万古

十里八乡有一个让人想起来就头痛的捕快，虽说官服穿在他身上，倒是有那么一些玉树临风的模样，但也就这张皮能拿出去唬唬人了，骨子里那是鱼肉乡里，无恶不作，不过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大恶不做，小恶不断，这才不至于被脱了去那张保护符。

况且秦国素以法制严明，矛头当然指向平民百姓，但凡作乱者，刑法定会倍以加身。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刘老头到死都想不明白，他一个远近闻名、悬壶济世的郎中怎么会生出一个人人唾弃的孬种出来。

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他一辈子就栽在了这六个字上，到死也不会认这六个字。

透彻的光晕下。

月明高垂，清风徐徐，漆黑的墨色想要铺满眼前这个太平的边陲小镇，却总是赶不走见缝插针的蓝光红色。

古树边，街道旁。

一身着黑纹红袍，腰系绸带的锦衣少年，手里抓着四只五花大绑的土鸡，嘴里哼着小曲，一摇一摆的走在街上，这是他劳碌一天的“战利品。”

很久以前少年就经常提着鸡鸭鱼肉往家里带，刚开始刘郎中还被他的花言巧语迷得神魂颠倒，可纸哪能包的住火，久而久之他才回过神来，这既不是少年打猎所得，也不是少年办案有力，乡亲所赠，全都是那不争气的儿子敲诈勒索或偷或抢来的，被乡亲找上门的那天，神医气得差点见了神仙。

“亨里个哼。”

“今天是个好日子。”

“咱个心里喜滋滋。”

“有鸡有鸭有肉吃。”

......

“站住！小崽子你还敢回家？”一枯瘦老头，身裹素衣斜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尺木板来回搭在手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少年顿时一个激灵，他特意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回家，就是怕碰上自己这‘不讲理’的老爹，连忙把双手背在身后，笑呵呵道：“爹，您还没睡呢？”

刘郎中使劲吸了一口气才憋住了爆发的冲动，“睡觉？我睡得着吗？手后边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没，没什么。”少年有些心虚，今天这顿毒打他知道是逃不掉了。

刘郎中早就不吃少年这一套了，二话不说，直接举着板子走了过来，少年也是机灵的很，“给给给。”把四只老母鸡高高举过头顶。

“咯，咯咯，咯咯咯。”几声鸡叫更是气得刘郎中手发抖。

刘郎中上前揪着少年的耳朵就往大门走去，少年嚎嚎的喊疼。

“镇上的孙大爷今天来咱家了，说你欺负他家闺女，还，还摸人家女孩子的手，长能耐了啊刘长安，鸡鸣狗盗看不上，看上人家姑娘了是吧。”直到走进院子，刘郎中才松了手，手法熟练的扯过鸡，顺手解开红绳，扔进了墙边的围栏里，惊得围栏中十几只鸡鸭上蹿下跳。

“爹，我都抓了这么多鸡了，你就是不吃，今天说什么我也得给你宰上两只。”刘长安故意转移话题，说着往上撩起袖子，要去捉鸡。

刘郎中啪的一板子抽到刘长安后背，刘长安咬着牙，硬是没有出声，“你越是不吃，我就越偷、越抢，你一天不吃，我就抢一天，你三十天不吃我就抢三十天！”

“你，你是要气死你老爹！”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哪怕饿死也不能拿，人活着要有骨气，要光明磊落！”

“我就算是饿死，也绝对不会吃一口，偷的谁家的，明天给人家送去。”

围栏里十几只鸡鸭无一不是刘长安偷抢而来，每次带回来刘郎中都会让他送回去，可刘长安到手的东西，怎会有送回一说，于是刘郎中就专门在院子里支了个围栏，把鸡鸭养在里边等着人家上门来领，可奇怪的是很少有人会来领回，这一度让刘老头以为是人家找不着门，还专门在门口挂了个牌子，写着“丢鸡丢鸭前来认领。”

要说这事什么时候开始，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两月前刘郎中治好了孙县令多年以来的顽疾，孙县令大悦之下要赏银五十两，可刘郎中死活不要，他知道自己儿子的秉性，再多的钱两也得被他败坏光了，于是左思右想，厚着脸皮才给讨来了一个捕快的差事，虽说一个月只有两百多钱的俸禄，但起码是个长久的活计。

要说刘长安为什么迷上了偷抢那鸡鸭鱼肉，他也有个振振有词的理由，那就是第一个月的俸禄没有发，而老爹给人家看病又几乎不怎么收钱，堪堪比本钱多点而已。

刘长安经常拿镇上另一个郎中说事，另一个郎中姓张，医术没有刘郎中好，但是人家会收钱，家里早早就搬进了新房子，大院子，哪像自家破院一个。

其实有一点刘长安没说，那就是他年迈的老父亲，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一个一米七的大个子，竟然只有八十来斤，以前给人看病还能挣点辛苦钱来买点荤腥过日子，可谁知几月前那药材的价格愣是长了一成还要多，可他那个倔老爹呢，看病说什么也不肯涨价，日子是越过越紧，刘长安可受不了没有油水的日子，于是家里那点存货很快就见了底。

他这么做也是想让他爹吃口好的。

好在刘郎中给他谋了个差事，谁知道第一个月饷银没发罢了，还搭进去一身捕快衣服钱，这才开始了刘长安的偷摸之路，不是说他以前就不偷摸，只是现在他披上这身行头，更明目张胆了。

他本想着狐假虎威弄点油水给瘦老爹补补身子，在第一次有人家上门告状之后，他那倔老爹死活也不肯再吃刘长安带回来的东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刘长安也随他那倔老爹的脾气，两人就这么刚了起来。

“送回去，哼，不可能，老头子，我告诉你，今天怎么着你也得喝一碗鸡汤。”刘长安难得的硬气了一回，敢跟他老爹这么说话。

看到刘长安一副誓死不屈，能拿我怎样的姿态，刘郎中脾气一下子就暴了起来：“熊崽子，你叫谁老头子，看我不打死你。”

刘长安则是一副死鸭子上架，任人宰割的模样，闭上了双眼，“打死我今天也得吃鸡，非吃不可。”

“哎，你怎么这么倔呢，咱老刘家的脸真是被你丢尽了。”刘郎中唉声叹气，不再管刘长安，独自朝屋里走去。

刘长安见没有动静，眼睛微微眯开缝，见自己老爹一步一缓的朝着里屋走去，佝偻的身影写满了落寞，鼻子一酸，快步跟了上去。

刘郎中坐上了炕，刘长安进屋没说话，走到一旁的炉灶边，提起水壶倒了半盆热水，又打了两瓢凉水，试了试水温才端到刘郎中脚下，上来就去脱他的鞋子，刘郎中正在气头，脚一撇躲了去，刘长安也不生气，一把扯下了鞋子，开口：“老爹，您这身子骨越来越瘦了，再不好好补补，哪经得起这个忙活法啊，您也别埋汰我了，我承认我不是个好东西，我也承认给咱老刘家丢人了，可这世道，面子有啥用啊，又不能当饭吃。”

“老子怎么教的你，做人要问心无愧，为官要两袖清风，你呢，真是气死我了。”刘郎中边说边拍着大腿，气不打一处来。

刘长安像是习惯了刘郎中这一套说辞，拨弄着水在脚面上搓来错去，头也不抬道：“您消消气，我啊，从小就这德性，我就认一个理，这人啊，要想办法让自己过得舒坦才行，手段啥的我可不在乎，咱皇帝老爷还是从自己亲哥哥手中夺得江山呢。”

听到这，刘郎中一脚踢翻了铁盆，“滚。”

刘长安依旧保持着笑容，也不跟他老爹置气，口中喋喋说着：“好好好，您老睡好，睡好哈。”

走出屋子的刘长安，心里憋着劲，三步并两步就走到了围栏边上，扶着栏杆，一把就提起一只鸡，听到鸡叫的刘郎中，摇了摇头，眼不见心不烦，倒头睡了去，只留屋里那蔓延的水流，滋滋冒着热气。

刘长安和往常一样，蹲到了厨房边的木墩子上，引起火来，把放干血的母鸡穿到铁条上，烤了起来，看着明晃晃的火焰，慢慢陷入了深思；“老爹怎么就那么倔呢？哼，你不吃，我吃！”

翌日清晨，刘长安早早就起床开始了一天的治安巡逻，说是治安巡逻，不过是兜兜转转露个脸，哪有那么多案情等他来破。

镇子名叫白石镇，镇子很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