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败家读书人

催命鬼背着钱，来到了崔家的大宅侧门。门口气派极了，整个平康坊有五分之一都是崔家的。俩月前，崔湜因为伙同太平公主谋反，被罢相。如今主事的是六郎崔涣。

交完了门包，催命鬼就在门房后面的马棚里等着主家召见。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崔涣才回来。掌灯了，门子告诉催命鬼：“主家要见你。”

催命鬼赶紧把包袱递给门子，门子看都不看一眼，扔进门房，带着催命鬼穿了三进院子到了花厅。

崔涣如今已经当了尚书省的司门员外郎，说着好听，其实就是尚书省从七品看大门的。就这也是清流，算是在中央为官，下放到地方，一个正七品是没跑了。

如今他已经脱去了绿色的官服，换上了丝质常服，喝着茶汤。消化食儿的功夫赚它个几十贯钱，可比上班看上官脸色舒服多了。

“何事？”崔涣吹吹茶汤，眼都没抬。

催命鬼赶忙三言两语把儿子强抢县学名额，没抢过人家的事儿说了。

“二百贯，我疏通一下，让县学把你儿子录了。”茶盖碗虚碰了一下茶杯上沿儿。

催命鬼心中嫌贵，可这里哪有他说话的份儿，赶忙插手施礼，后退到花厅门口才转身跟在门子身后离开。

门子跟着催命鬼到他家取钱刚走。催命鬼就咬牙切齿地把崔凌众的手打肿了。“二百贯呐，我坑蒙拐骗七八年，你上个破学全玩完！你个败家子！”一着急，他把实话都说出来了。

崔凌众没躲没闪，老老实实挨老爹的揍。心说话：我是从太爷爷那辈儿起，唯一一个能穿丝的人了。挨顿好打就能吃好的、穿好的，爹你随便儿。

门子拿独轮车，把钱推回了崔家，崔涣让他拿五十贯送到李县尉府上。

门子还没进门儿，就听里边儿没命地喊：“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好不容易县学有个名额，你不让我兄弟进也就算了。连一个通宝都没给的穷鬼，你倒是先紧着。我要回娘家！”

“你家是大商人，你兄弟当不了官。”李县尉弱弱的反抗。

“你无能！别看你是长安县尉，什么从七品上啊？白吃白喝我家十几年！废物！”

大丫鬟来报，有人推着钱来了，李夫人的脸立刻就恢复成了美貌少妇模样：“是哪家的租子又到了，容我去看看。”

门子一见是主妇，插手施礼也不抬头，口称要面见县尉老爷。

主妇幸幸地去了后院，李县尉洗净了脸上的口水，又换去了满是汗水的丝绸小褂，才来见门子。

“你家主人忙什么呢？”李县尉手里是一杯刚回家时的凉茶汤，那奶和干果都腻在杯上成了糊糊，简直没法儿下嘴呀。

“我家主人前日看县学的地有些荒，就叫小的来问问，看县学的土地缺不缺人伺候。”门子回到。

“我记下了，你回吧。”李县尉的茶盖碗儿早被李夫人摔在了墙上，谱摆的并不十分圆满，颇为遗憾。

门子一扭身儿走了。当院飞出两个大丫鬟，拖着五十贯钱进了上屋。李县尉一肚子显摆话。什么录取了有才学的寒门是圣人的心中所念。什么平白得了五十贯收了个旁听生。

李县尉有点儿怀念前几天病死的那个小妾。她模样还行，就是不懂官场里面的弯弯绕，只可惜身体不好。

这些李夫人也不爱听，李县尉只盼着有一天能到东市买个犯官家的小姐，知情识趣懂得自己为官的不易，平日里红袖添香、素手调琴。那滋味儿想想就美呀。

奚齐和奚罕双双进了县学，街坊四邻都来祝贺，有拿一只鸡的，有提一壶酒的，还有拉来一头小羊的。

小哥俩一个不见，就在书房读书。

进县学只是第一步，要在县学站稳脚跟，成了前五名，才有可能进府学成为举子，有做官的资格。十年寒窗可不是说说而已，是踏踏实实板凳甘坐十年冷，才能文章不写半句空。

就这样，小哥俩也见了三位客人。

这三位都是奚齐的师兄，奚齐的老爹奚建安的徒弟。师傅故去了，今天出殡。奚齐考试，三人在老师家里当孝子贤孙，忙活了一整天。师弟考上了，哥几个也着实高兴。

这个面子是人都得给。三位师兄听闻了喜讯，先回家抬了伴手礼来。你要不收，人家在你家忙的昏头胀脑，你要是收了，是人都知道这礼他为啥这么重。

无奈奚齐收了礼，读书人凑到一块儿，三句话不离本行，县学考了啥？你是怎么背的？本来平平无奇，例行公事。

这奚罕怎能放过如此人前显圣的机会，竹筒倒豆子，全说了。什么大哥交的方法让他如有神助，什么心静如水的参加考试。

这三位一听，互相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了。说什么也要在奚家书塾继续学习，不答应就不走，打死也不走。

奚齐出于无奈只能答应。三人乐的都找不着北了，出了奚家门儿还掩不住兴致，好像后天到县学读书的就是自己似的。

小哥俩在书房读书满身的喜气，老两口在上房上火数不尽的悲凉。

为什么呢？

上学要交粮食，每个孩子每月十担高粱，一年一交。这个数可不少，本来两家都早有准备。可奚齐父母过世，可是没少花钱粮。

今天街坊邻居的贺礼都换钱买高粱也不够，还差一个孩子的学费。

县学读书本身不花钱，这是圣人的恩德。但是自己吃饭的米得自己带，人家都吃高粱米，你能带谷子吗？这是门阀大族的套路，没钱的人想读书，那好事儿在一千年以后。

“实在不行，让奚罕明年再念吧，还是奚齐的经学科出息大。”奚建德小声儿说道。

老伴儿眼泪刷就下来了，捂着嘴不敢哭出声，生怕耽误孩子读书，哭得头才抬起来有垂下反复好几回。

许久，奚罕她娘道：“就不能求借求借？老四建中家是不良人，就夫妻俩，花销少，有时候还能有点儿外快。”

奚建德目中透着泪光道：“老二办事儿，上下打点都是老四出的，他哪还有钱呐？”

“你胡说，老二夫妻就是病死的，用得着打点吗？一定是老四怕咱们借钱不还，自己揣了个心眼儿。”奚罕他娘气得低吼着。

“他个没良心的，给他娶媳妇，都是我回娘家借的钱，真到事儿上还指望不上他。”她眼泪流完了，眼珠子都红了。

奚建德听了这话，心里跟刀扎的似的，他能告诉老伴儿真相吗？不能，老二夫妇被害的事儿只能埋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能说。